窗外風過,卷著槐葉擦過窗欞,帶著秋日特有的清洌溫涼,將兩人間的靜默輕輕托著。片刻無后,對面婦人緩緩開口,聲音清和如月下流泉:“大千世界,萬般事物,原就難有盡善盡美之時。臣婦斗膽,惟愿殿下此后心想事成,多數時候,皆能遂心如意。”說罷,她舉起茶盞,以茶代酒,遙遙一敬。
齊珩心頭微動,眸光在她臉上流轉片刻,亦抬手端起茶盞,指尖輕撫過溫熱的盞壁,緩緩接道:“不祈事事隨我意,但愿……”他頓了頓,目光隨之深沉澄澈,“但愿俯仰無愧,不負世人,便足矣。”
兩盞相碰,發出清越一聲輕響,似將這秋日午后的靜謐,都輕輕敲碎了些。
茶香混著風里的槐葉氣息,在空氣里漫開,竟生出幾分難得的寧和來。
……
回到止戈,沈木蘭打著哈欠回了自己的院落,陳稚魚在內室,空閑下來時,手中正在裁布。
云錦的生意越發紅火,生將她從手藝獨特的繡娘變成了裁縫。
只如今再做這些,少不得要關注自身,若覺時日久了,便出去閑走兩步,不一直悶著。
饒是如此,總在伏案做事,肩頸也免不了的酸痛,只要她捏著小拳開始捶肩的時候,鴻羽就忙要來給她按揉。
如此,又過了兩日,與陸曜走時說的“至多三日”,逾了一日。
心頭難免惦記,總怕他們在云家的處境不好。
她惦記自己的夫君,陸夫人同樣惦記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一時間,婆媳二人碰面時,總會有些沉默。
云嬋當日說陳稚魚慣會討巧賣乖,實則不然,她并不是個愛賣弄的人,若是,此刻在明知陸夫人情緒低迷的情況下,她應當是借機與她掏心窩子的親近,而非坐在一起靜默無。
江舅母曾這樣說她:我們婉茵想要一個人高興時,這個人就不可能板著臉。
反之,不想奉承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格外安靜。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很多時候,她其實不大愛奉承陸夫人,不止是陸夫人性格使然,也是她自己性格使然。
察覺一個人對自己并沒有親近和好感的時候,若非自己本身的性格缺陷使人不喜,陳稚魚的第一反應就是:就這樣吧,我本身很好,是你不會欣賞。
年初舅父被冤下獄時,對她滿口譏諷的殷氏,是她出生以來,有自己的好惡時,第一個明確很厭惡的人,那種厭惡達到了看她一眼,就十分惡心的程度。
街頭王大娘多舌、嘴碎,經常扯著大嗓子叉著腰在街口大罵,語污穢,不堪入耳,有時也會扯著她和阿弟,不厭其煩地說:你倆是寄養在舅父舅母家的,要知感恩,你大些,平時多幫著你舅母照顧你表弟,你舅母不容易喔……
陳稚魚有些煩她,煩的是她的啰嗦,幾乎每次碰到她都會這么說,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煩歸煩,卻從不真的討厭她,她記得王大娘有多辛苦,一人撐起整個家,丈夫癱瘓在床,而她和男人一樣,去碼頭做搬運來養家糊口,她也記得小時候,王大娘嘴上總說養個女娃是拖油瓶,白養了!但同時也會將她單獨拉到房里去,往她嘴里塞麥芽糖,讓她吃干凈了再跑出去玩。
那時候的麥芽糖,真的很貴。
她記得清楚,那是她的大女兒被馬車撞死后,人家賠了一筆錢。
也是從那時開始,她的性子有了變化,以前或許會害怕旁人不喜自己而去討好,現在……不喜就不喜吧,你的喜歡,分文不值,還沒有幼時王大娘給的麥芽糖值錢。
陸夫人收回目光,在她勾起的唇角上落了落,問道:“在想什么?”
陳稚魚放下手中的繡帕,將針插進針包里,說道:“有點想吃麥芽糖了。”
陸夫人微怔,隨后看了眼艾媽媽,后者稍頓,似在思索,府上有麥芽糖嗎?躬身出去,不過多時還真找到了一包,是陸茵姑娘減重前,鎖在這兒的。
這東西放置得當不會壞,是以陳稚魚喂進嘴里時,香甜入口,稍有些粘牙。抿著唇潤著口中的糖,眉眼彎彎,她本就生的美,一笑就更好看了。
陸夫人看著她吃的高興,心情也跟著舒暢幾分,平時不愛碰甜食的她,今日也跟著吃了兩塊。
艾媽媽在一側看著,只覺這一幕溫馨又恬靜。
夜間,服侍陸夫人睡下時,艾媽媽輕聲說:“奴婢知道,夫人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再生個女兒,如今有了少夫人,今日瞧著您和少夫人相處,就如同母女一般呢。”
陸夫人輕笑一聲,側臥著:“哪有婆媳像母女的?就連婆母,那樣好的人,我在她面前也總發怵,兒媳與婆母之間,不可能親如母女。”
艾媽媽卻說:“您和老夫人沒能有母女親緣,可誰又說您與自己的兒媳就做不到呢?今日您和少夫人坐在一起,長者端麗慈藹,晚輩淑麗溫婉,若是一同入畫,將來子子孫孫瞧見,誰又能分清這是一對婆媳,還是一對母女?”
陸夫人長舒了口氣,闔上眼睛,對此話并無多。
見狀,艾媽媽也就閉上了嘴,放下紗幔退到外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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