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影號”脫離千禧城所在的穩定星域,駛入廣袤而黑暗的深空,如同孤舟闖入一片未知的、潛藏著無數危險的墨海。艦船內部,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種近乎凝滯的緊張氣氛。引擎以低于最大功率的穩定模式運行,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嗡鳴,是這片死寂虛空中唯一可聞的背景音。舷窗外,熟悉的星座逐漸扭曲、拉長,最終被純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所取代,只有導航星圖上那條由禹辰精心計算、依循“冥墟星”引力共振而規劃的曲折航線,散發著微弱的指引光芒。
航行的初始階段風平浪靜,甚至平靜得有些反常。然而,所有人都清楚,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假象。越是接近燼土荒墟,時空結構就越發脆弱和不穩定。王越澤面前的傳感器屏幕上的數據流,開始出現細微但持續的波動,背景輻射讀數緩慢攀升,偶爾會捕捉到短暫而詭異的能量尖峰,旋即消失無蹤,仿佛有什么難以名狀的東西在黑暗深處窺伺、蠕動。
“我們已進入荒墟的外圍影響區。”禹辰靜坐于導航席上,雙目微闔,指尖輕輕搭在“定星盤”光滑的盤面上。那枚星晶指針并非靜止,而是在以一種極其微小的幅度高頻震顫,勾勒出肉眼難以察覺的復雜軌跡。“時空曲率開始出現漣漪狀畸變,常規物理常數存在±00003的浮動偏差。引力場分布異常,存在多個微型的、游移不定的奇點效應區域。”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精準地描述著外界環境的兇險。在他的指引下,“逐影號”如同靈巧的游魚,不斷微調航向,規避著那些看不見的時空陷阱。
玄塵子手持一卷古樸的玉簡,時而抬頭望向舷窗外那令人不安的黑暗,時而低頭查閱,眉頭微鎖:“古籍有載,‘燼土之墟,萬法凋零,時空如絮,觸之易碎’。此地殘留著上古大戰的法則傷痕,歷經萬古仍未平復。我等需謹守心神,外放靈覺亦需收斂,以免驚動某些……依附于破碎法則之上的‘殘響’或‘惡念’。”他提醒眾人,這里的危險不僅來自物理層面,更源于精神與法則層面。
郁堯端坐于指揮席,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各個操作臺的數據反饋。他并未多,但緊繃的下頜線和每隔一段時間便下意識摩挲腰間佩劍劍柄的動作,暴露了他內心的凝重。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不僅要確保此行成功,更要為身后這支精英團隊的生命負責。西園寺導演的團隊則默默記錄著一切,鏡頭捕捉著艦橋內凝重的氣氛和舷窗外詭譎的景象,為后世留下這趟兇險遠征的珍貴檔案。
隨著不斷深入,環境變得更加惡劣。舷窗外的黑暗不再是純粹的虛無,而是開始浮現出一種病態的、仿佛摻入了灰燼的暗紫色調。遠處偶爾會閃過一片片極光般絢爛、卻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能量輝光,那是高維能量在低維空間的泄漏投影。有時,艦船會毫無征兆地發生極其短暫的劇烈抖動,仿佛撞上了無形的壁壘,那是穿越不同時空褶皺區時的必然現象。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隊員開始報告出現輕微的幻聽和幻視,仿佛有無數細碎的、充滿痛苦的低語在腦海邊緣響起,或是眼角余光瞥見轉瞬即逝的扭曲陰影。
“檢測到低頻精神污染波動,強度緩慢增加,已啟動全艦精神過濾屏障。”王越澤報告道,同時加強了生命體征監測,尤其是對非強化人員的重點關注。玄塵子也適時在艦橋核心區域布下了一道清心寧神的陣法,柔和的青光流淌,有效驅散了大部分不適感。
就在這種壓抑的氛圍中航行了兩日后,一直閉目感應的禹辰,突然睜開了眼睛,定星盤上的指針猛地指向一個偏離主航線的方向,震顫幅度明顯加劇。“有情況。十點鐘方向,距離約零點三光分,探測到非自然的能量殘留信號,結構與之前捕捉到的痛楚神殿邪能特征有百分之七十四的吻合度。另外……還有微弱的空間翹曲現象,疑似近期有艦船進行過短程躍遷或高強度能量運作。”
這個消息立刻讓所有人精神一振。終于發現敵人的蹤跡了!
“能追蹤嗎?”郁堯立刻問道。
“殘留信號很微弱,且消散很快。但空間翹曲的痕跡相對清晰,可以嘗試逆向追蹤其源發點或目的地。”禹辰雙手快速在定星盤上劃動,星晶指針開始勾勒出更加復雜的軌跡,“需要偏離預定航線約十五度角,深入一片時空結構更不穩定的區域,風險會增加。”
“跟上去。”郁堯沒有絲毫猶豫,“保持隱蔽模式,護盾能量維持最低限度運行,所有主動傳感器轉為被動接收模式。我們要做黑暗中的獵人,而不是點燃的火把。”
“逐影號”悄然調整方向,如同潛入深海的幽靈,向著禹辰指示的區域滑去。越是靠近,傳感器接收到的異常信號就越發清晰。那是一種混合了邪能污染、金屬疲勞斷裂和高能沖擊波殘留的復雜信號譜,清晰地表明這里不久前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沖突。
一小時后,前方偵查無人機傳回了高精度圖像。畫面中的景象,讓艦橋內的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一片破碎的小行星帶邊緣,漂浮著大量戰艦的殘骸。這些殘骸并非自然天體的破碎,而是明顯的人工造物,但風格迥異于當前星域的任何已知文明。它們呈現出一種暗沉的黑紅色調,架構猙獰,帶有明顯的痛楚神殿美學特征,但其中夾雜著更多古老、粗獷的幾何紋路,仿佛是將某種遠古造物強行改造而成。而在這些神殿風格的殘骸之中,還混雜著一些更加古老、幾乎被徹底摧毀、材質似石似金的巨大碎片,上面隱約可見早已黯淡的、流線型的優雅紋飾,與神殿的猙獰風格格格不入。
“是痛楚神殿的突擊艦,至少三艘,看殘骸分布,是被極其強大的力量在極短時間內摧毀的。”王越澤分析著掃描數據,語氣帶著震驚,“但攻擊者……似乎不是另一支神殿艦隊。殘骸中有無法識別的能量殘留,屬性……非常奇特,帶著一種極致的……‘死寂’感,仿佛能湮滅一切生機。而且,那些更古老的碎片,能量簽名與荒墟本身的背景波動有微弱的同源性。”
玄塵子凝視著畫面中那些古老的碎片,眼中閃過凝重:“這些古老碎片的紋路……似乎與宗門秘卷中記載的、燼炎文明鼎盛時期的‘星槎’有幾分相似。難道……是燼炎文明遺留的自動防御系統?亦或是……其他什么東西?”
禹辰的定星盤指針再次出現異常偏轉,指向殘骸帶深處一個不起眼的、由較大塊古老碎片形成的陰影區。“那里……有微弱的空間遮蔽效應,內部可能存在結構相對完整的殘骸或……人工構造體。”
郁堯下令派出更小型、隱身性能更強的偵察單元抵近觀察。反饋回來的圖像令人心驚。在那片陰影區內,竟然隱藏著一艘相對完好的、風格與痛楚神殿突擊艦類似、但體積更小、更顯精致的偵察艦!它靜靜地懸浮在那里,艦體表面有多處破損,引擎熄火,似乎失去了動力,但生命維持系統的信號微乎其微,幾乎難以探測。
“是陷阱嗎?”西園寺導演低聲問道。
“不像。”王越澤搖頭,“如果是陷阱,不會布置得如此……慘烈。更像是一支神殿的先遣小隊在此遭遇了未知的恐怖襲擊,幾乎全軍覆沒,只有這一艘可能因為某種原因(比如距離較遠或特殊防護)僥幸存活,但也受損嚴重,躲藏了起來。”
郁堯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靠近觀察,保持最高警惕。嘗試捕捉其內部通訊殘留信號或能量波動,看看能不能獲取一些情報。如果可能……俘獲它。這或許是了解痛楚神殿此次行動目的和荒墟內部情況的絕佳機會。”
“逐影號”如同暗夜中的獵豹,悄無聲息地逼近那艘隱藏的偵察艦。就在距離足夠近,準備釋放捕獲無人機時,異變突生!
那艘原本死寂的偵察艦,其艦首一個不起眼的、如同眼睛般的傳感器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紅光!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卻充滿了極致恐懼與絕望的精神波動,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哀嚎,猛地從艦內爆發出來,穿透了虛空,直接沖擊在“逐影號”所有成員的心神之上!
“不……不要過來……它們……醒了……古老的……守衛……痛苦……永恒的……痛苦……”
伴隨著這斷斷續續、幾乎語無倫次的精神信息,那艘偵察艦的殘破艦體,竟開始從內部滲出粘稠的、暗紅色的能量流,如同血液般包裹住艦身,隨后……轟然解體!不是爆炸,而是如同被某種力量從內部徹底“湮滅”,化作了最基本的粒子,消散于虛空之中!
自毀!而且是如此徹底、如此詭異的方式!
艦橋內一片死寂。那最后的絕望精神波動,雖然短暫,卻蘊含著巨大的信息量。古老的守衛?醒了?難道痛楚神殿在此地的遭遇,并非內戰或意外,而是觸動了燼土荒墟某種沉寂萬古的防御機制?那些攻擊殘骸的、帶有“死寂”屬性的力量,就是所謂的“古老守衛”?
“我們……可能低估了荒墟的危險程度。”玄塵子緩緩道,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地不僅有時空亂流和精神污染,更可能存在擁有實體、且強大無比的自動防御系統。痛楚神殿……似乎替我們踢到了一塊鐵板。”
禹辰的定星盤指針在偵察艦湮滅的位置停留了片刻,隨即猛地轉向另一個方向,震顫得更加劇烈。“有東西……被驚動了。很多……很快……正在從多個方向朝我們合圍而來!能量特征……與摧毀神殿艦隊的未知攻擊源一致!”
舷窗外,原本死寂的破碎星骸帶中,開始亮起一點點冰冷的、毫無生機的幽藍色光芒。如同黑夜中睜開的無數只眼睛,充滿了純粹的、執行“抹除”指令的冷漠殺意。
禹辰話音未落,舷窗外那片死寂的破碎星骸帶已然驟變!原本只是冰冷懸浮的巖石與金屬殘骸之間,驟然亮起無數點幽藍色的光芒,密密麻麻,如同黑暗潮水中浮起的、充滿惡意的螢火蟲群。這些光芒并非均勻分布,而是以一種極其迅捷且充滿協調性的方式,從四面八方的隕石陰影、扭曲金屬縫隙中激射而出,瞬息之間便對“逐影號”形成了嚴密的包圍態勢!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們的形態。那并非能量光束或實體導彈,而是一種……難以名狀的、介于能量體與構造體之間的存在。它們大致呈不規則的、多棱多角的幾何形態,邊緣模糊不清,不斷在固態與光態之間閃爍切換,核心是那冰冷的幽藍光芒,表面則流淌著如同電路板又似血管網絡的暗紅色紋路,散發出與摧毀痛楚神殿艦隊的未知攻擊同源的、極致的“死寂”與“湮滅”氣息。它們移動的方式并非直線飛行,而是以一種短促的、類似空間跳躍的閃爍方式前進,軌跡刁鉆詭異,仿佛無視了部分慣性定律。
“高能反應接近!數量……無法精確統計,超過三位數!速度極快!攻擊意圖明確!”王越澤的聲音因極度緊張而嘶啞,雙手在控制臺上化作殘影,“護盾能量全開!規避機動!所有近防系統自動攔截!”
根本無需命令,“逐影號”的智能戰斗系統在檢測到致命威脅的瞬間已自行響應。多層能量護盾嗡鳴著撐至最大強度,艦體在舵手操控下猛地側傾翻滾,試圖甩開鎖定。密集陣近防炮噴吐出熾熱的金屬風暴,精準地籠罩了最先逼近的幾道幽藍光影。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人心底寒氣直冒。脈沖炮彈擊中目標,并未發生預想中的爆炸,而是如同打入粘稠的膠體,速度驟減,隨即那幽藍幾何體表面泛起漣漪,炮彈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解”、“消融”,化作最基本的金屬粉末和能量碎屑,被其徹底吸收!而幾何體本身只是光芒微黯,速度幾乎不受影響,繼續悍然撞上了“逐影號”的護盾!
“轟!轟!轟!”
沉悶的撞擊聲接連響起,并非爆炸的巨響,而是能量被強行湮滅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護盾光芒劇烈閃爍,能量讀數以驚人的速度下跌。這些“幽藍守衛”的攻擊方式簡單而高效——直接沖撞,以其自身攜帶的“死寂”法則,強行中和、抹除接觸到的有序能量和物質!
“護盾能量下降百分之十五!單次沖擊削弱效果遠超預估!它們能吞噬常規攻擊能量!”王越澤急報,“我們的武器效果甚微!”
“切換攻擊模式!試用脈沖干擾和重力場扭曲彈!”郁堯臨危不亂,迅速下令。他看出來了,這些敵人免疫常規的動能和能量殺傷,必須采用更非常規的手段。
數枚特制炸彈被發射出去,在幽藍守衛群中爆開,無形的脈沖波和重力畸變場擴散開來。這次終于起到了效果。脈沖干擾讓一些守衛的閃爍移動出現了短暫的停滯和軌跡混亂,重力炸彈則成功將幾個守衛扭曲、撕裂,化作了潰散的幽藍光粒。然而,守衛的數量實在太多,而且它們似乎擁有某種集體智能,立刻調整了戰術,不再密集沖鋒,而是以更分散的、交替閃爍的方式逼近,讓范圍攻擊的效果大打折扣。更多的守衛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前仆后繼地撞向護盾。
“逐影號”在彈雨中艱難穿梭,護盾能量持續下降。更糟糕的是,這些守衛似乎能一定程度地扭曲周圍的時空,導致艦船的規避動作變得滯澀,引擎輸出也受到了干擾。
“這樣下去不行!護盾撐不了太久!”舵手額頭見汗,全力操控著幾乎要失控的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