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之夜的陰影,如同緩慢合攏的巨獸之口,無聲地籠罩著千禧城。白日里,城市依舊在慣性的軌道上喧囂運行,霓虹閃爍,車流如織,仿佛不久前地下格斗場的風波只是一場很快被遺忘的噩夢。然而,在普通人無法觸及的層面,一種難以喻的壓抑感正在悄然蔓延,如同暴風雨前不斷降低的氣壓,讓敏感者心緒不寧。基石廳秘密安全屋內的緊張氣氛,更是幾乎凝結成了冰。
王越澤癱在控制臺前的椅子上,眼窩深陷,頭發油膩地貼在額前,連續數日不眠不休的高強度運算和信號破譯,幾乎榨干了他的精力。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中,卻燃燒著一種近乎亢奮的專注光芒。全息屏幕上,復雜的數據流和能量波形圖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滾動,最終定格在一幅經過無數次算法優化和推演后形成的、關于“通天塔”地下能量結構的模擬圖。
“確定了……‘城市之眼’的精確坐標和能量潮汐規律。”王越澤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就在‘通天塔’地基正下方約一點五公里處,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晶洞內,被早期建設者用多重復合能量屏障和物理隔斷層封印。新月之夜,當地月引力達到特定夾角時,塔身結構會與地脈產生極其微弱的共振,這種共振會像鑰匙一樣,暫時削弱‘城市之眼’外圍最外層的一道古老封印……雖然只是瞬間的、極其細微的削弱,但對于早有準備的‘痛楚神殿’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調出另一組數據,那是破譯出的“信標”網絡聯動模式。“整個千禧城,至少有三十七個主要信標節點,隱藏在下水道系統、廢棄通訊中繼站、甚至某些大型公共建筑的能源管線內。它們構成一個巨大的、覆蓋全城的能量共鳴矩陣。一旦‘城市之眼’的封印出現那瞬間的波動,莫里斯……或者其他主持儀式的祭司,就能通過某個我們尚未定位的‘主信標’,引動矩陣,將‘城市之眼’積蓄的龐大能量,以及……以及被矩陣放大的、全城范圍內的負面情緒波動,如同海嘯般導向特定目標——很可能就是再次嘗試喚醒或滋養那個‘遠古痛楚之主’。”
郁堯站在沙盤前,雙手撐在桌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凝視著“通天塔”那高聳的模型,仿佛要穿透層層合金和混凝土,看到地底深處那蟄伏的危險。“也就是說,他們的儀式核心,這次不在某個固定的祭壇,而是移動的?或者說,是以‘通天塔’為能量源,以整個千禧城為祭壇?”
“可以這么理解。”王越澤沉重地點頭,“這是一種更高級、也更惡毒的手段。不建立固定據點,避免被一鍋端。利用城市本身的結構和居民的情緒作為養料,防不勝防。我們不可能在七天內找出并摧毀所有信標節點。”
西園寺導演剛剛結束了一次秘密會面,帶回了一些關于“通天塔”安保系統的非核心但頗有價值的信息。“塔內的常規安保無懈可擊,但根據一位退休老兵的模糊回憶,早期建設時,為了應對極端情況,似乎存在幾條極少人知的、直通地底深層維護通道的應急路線。但這些路線是否還存在,入口在哪里,權限如何,都是未知數。而且,塔內最近加強了巡邏頻率,特別是對地下區域的監控,像是在防備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靜坐調息的紀憐淮身上。她的臉色比前幾天好了一些,但依舊蒼白,周身的氣息卻變得更加內斂和深邃,仿佛暴風雨中心詭異的平靜。感受到眾人的注視,她緩緩睜開眼,眸中幽光流轉,平靜地開口:“他們的計劃,依賴于放大‘痛苦’。而要對抗放大后的痛苦,單純的壓制或凈化,力量再強,也如同杯水車薪。”
她站起身,走到沙盤前,指尖輕輕點向代表千禧城的那片廣闊區域,“我們需要一種……能夠與之共鳴,卻能引導其流向的力量。就像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她的目光掃過眾人,“王越澤的技術,可以嘗試干擾信標網絡的啟動信號,或者在其啟動后,制造信息混亂。郁堯的指揮和外圍清場,至關重要,必須確保儀式現場不受外界干擾,也要阻止邪教可能的增援。西園寺導演記錄的……那些普通人在苦難中依然閃現的人性光輝,那些對美好的記憶和渴望……”她頓了頓,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或許能成為我們對抗冰冷痛苦秩序的一劑良藥,一種……催化劑。”
她提出的方案,大膽而近乎理想化,但在此絕境下,卻成了唯一可行的方向。一場圍繞“新月之夜”的終極博弈方案,就在這壓抑的氛圍中初步擬定。
接下來的幾天,是爭分奪秒的準備期。
王越澤開始瘋狂編寫針對性的干擾程序,試圖在信標網絡激活的瞬間,打入一段能夠引發其內部共鳴紊亂的“病毒代碼”。同時,他調動所有能用的資源,對“通天塔”地下已知的能源管線和數據流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尋找那可能存在的、“主信標”啟動時無法完全掩蓋的能量漣漪。
郁堯則開始調兵遣將。他無法大張旗鼓地調動基石廳主力進入“通天塔”——那會打草驚蛇,也可能被邪教利用,制造更大的混亂。他只能篩選出一支人數極少但絕對精銳的小隊,成員個個都是潛行、爆破、電子對抗領域的專家,負責在外圍策應,切斷邪教可能的退路和通訊,并在必要時強攻接應。更多的力量,被布置在千禧城各處可能發生騷亂的地點,以應對儀式可能引發的群體性恐慌事件。
西園寺導演則做了一件看似與直接戰斗無關、卻可能至關重要的事情。他帶著阿杰,秘密走訪了之前紀錄片拍攝中接觸過的幾個生活在底層的家庭和個人,其中有在“銹帶”掙扎求生的工人,有失去親人后依然積極生活的老人,有在困境中相互扶持的年輕戀人……他用最隱蔽的設備,記錄下他們談及生活中微小希望、珍貴記憶或樸素夢想時,眼中自然流露出的那種光芒。這些片段,沒有煽情,只有真實,卻蘊含著打動人心的力量。
紀憐淮則進入了最深層次的冥想。她不再刻意去“修煉”或“掌控”力量,而是嘗試讓自己徹底“空靈”下來。她反復觀想之前成功引導共情的瞬間,體會那種與不同意識產生“連接”時的微妙感覺。她將自己想象成一座橋梁,一端連接著個體內心深處的痛苦與恐懼,另一端,則試圖連接某種更廣闊的、關于“生命”本身的集體潛意識海洋。玄珠在丹田內靜靜旋轉,幽光溫潤,不再熾盛,卻仿佛與她的呼吸、心跳達成了完美的同步,變得如臂指使。她知道自己無法承載整個城市的痛苦,但她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星火燎原(承·下)
晶洞之內,時間仿佛被無形的手拉扯、扭曲。穹頂由無數發光水晶構成的“星空”投下冰冷而迷離的光暈,將中央那潭平靜的乳白色能量池——“城市之眼”——映照得如同仙境瑤池。然而,此刻這圣潔的景象卻被褻瀆的陰影所籠罩。池水邊緣,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動、試圖向深處滲透的暗紅色能量荊棘,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冰冷與痛苦氣息,與池水本身溫和磅礴的能量屬性格格不入,相互侵蝕,發出細微卻刺耳的“滋滋”聲。穹頂上,那個由暗紅邪能構成的復雜法陣旋轉速度正在肉眼可見地加快,法陣中心與池水核心的共鳴波動也越來越強烈,如同逐漸收緊的絞索。
紀憐淮獨立池邊,渺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晶洞和洶涌的能量暗流前,仿佛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她強行壓下因莫里斯突然出現和外界即將爆發的激戰所帶來的心悸,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丹田內的玄珠以前所未有的溫順與契合度回應著她的意志,幽光流轉,不再僅僅是力量的源泉,更像是一個精密的能量調節中樞。幽稷那古老而蒼茫的意志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基石,提供著對抗邪佞的絕對韌性。而最為關鍵的,是她自身那歷經磨難卻愈發純粹堅定的守護信念,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力量的流向。
她不再試圖去“攻擊”那些邪能荊棘,也并非要“凈化”整個被污染的“城市之眼”——那無異于螳臂當車。她的目標更加精微,也更加兇險。她要做的,是“共鳴”與“引導”。
共情力被提升到極致,不再是廣域的情緒感知,而是化作無數比發絲還要纖細的感知觸須,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充滿攻擊性的暗紅邪能,如同最靈巧的探針,輕輕“觸碰”向“城市之眼”能量池那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
剎那間,海量的信息如同決堤的洪水,涌入她的識海。
她“聽”到了這座城市沉睡的地脈如同巨獸般緩慢而有力的心跳,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億萬年來積累的厚重、包容與生機;她“感覺”到千禧城無數高樓大廈、縱橫交錯的管線中流淌的現代能源,那種有序、高效卻略顯冰冷的脈搏;她更清晰地“捕捉”到,無數股細微卻充滿負面情緒的能量絲線,正從城市的各個角落,透過那個旋轉的邪陣,被強行抽取、匯聚而來——那是被“信標”網絡放大后的“眾生之痛”:失業者的絕望、病患的呻吟、孤寡老人的凄涼、底層掙扎者的憤怒、失去親人的悲傷、對未來的恐懼……這些痛苦并非虛幻,而是真實存在于這座城市數百萬居民心中的陰影,此刻被邪術強行抽取、放大,化作滋養邪惡的養料。
然而,在這片龐大而黑暗的痛苦潮汐之下,紀憐淮那經過生死淬煉的共情力,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截然不同的、極其微弱的“雜音”——
是那個在“銹帶”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卻將唯一干凈的面包遞給流浪貓的臟兮兮小男孩,眼中一閃而過的純凈笑意;
是那位失去獨子、每日對著照片垂淚,卻依舊堅持將陽臺打掃干凈、種滿花草的老母親,指尖觸碰花瓣時短暫的寧靜;
是那對在狹小出租屋內為生計爭吵、卻在深夜為對方掖好被角的年輕夫妻,掌心傳來的微弱暖意;
是無數個深夜里,面對生活重壓,依然在日記本上寫下“明天會更好”的、看似可笑的堅持……
這些瞬間的溫暖、細微的善意、對美好的殘存記憶、以及深藏于人性底層的不滅希望……它們如此微弱,如同浩瀚黑暗宇宙中的點點星光,隨時可能被痛苦的浪潮吞沒,但它們確實存在著。它們是“眾生之痛”這片黑暗汪洋中,不曾熄滅的、人性的燈塔。
“就是這些……”紀憐淮心中默念,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邪教放大痛苦,但她要做的,是喚醒和連接這些被痛苦掩蓋的、人性的微光。
她開始行動。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簡單卻蘊含玄妙至理的手印(并非任何流派的法術,而是她自身意志與玄珠、幽稷力量共鳴后自然產生的引導姿態)。丹田內的玄珠幽光內斂到極致,隨即以一種奇特的頻率緩緩脈動起來。那脈動不再狂暴,而是帶著一種安撫、包容的韻律。幽稷的意志提供著古老的穩定錨點,而她自身的守護信念,則化為最精純的“引信”。
她將之前西園寺導演記錄的那些承載著“人性光輝”的記憶片段,通過貼身芯片,以共情力為橋梁,小心翼翼地“注入”到玄珠那獨特的脈動頻率之中。這不是能量的疊加,而是一種“信息”的編碼,一種“情感”的共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