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明白眼前這位農家出身的武者,實際上做了一個大型社會實驗。
<divclass="contentadv">“一開始當然是很好的。”
段天南恍惚了一陣,才繼續開口。
“安民郡那時人人傳頌,只要到了百勝軍的地頭就能練武,吸引力很大。”
“運濤一下子招到了好多人,仗著士氣,很短的時間就連拿兩座大城,地盤擴展飛快。”
“結果鬧得太熱鬧,王庭為這事派人來了三次――媽的最后一次是風慕白親至,追得老子跑了幾百里!”
他說得興奮,將腰間紅綢拆了又系。
“那是三年多前了。”
“那時候每到一地,我都親自挑最好的石頭,親手切割打磨、刻上法門、搬到城中最顯眼處。”
“只是前六個月,《鐵手功》的基礎部分至少有大幾萬人學了。”
“這還是因為大部分人不識字。”
“到現在,估計至少有小幾十萬人曾聽過老子的武道――媽的,宗師這個名頭,老子可真是太當得起了!”
段天南又笑了。
“后來,你們猜怎么著?”
這回是苦笑。
“直到現在,憑《鐵手功》達到貫通境的還不到兩百,渾然境更只五人。”
“這兩百人絕大部分出于軍隊內部――脫產、吃得好,還能尋到人指點切磋。”
“排除他們,百姓里自個修到貫通的才三十幾人,差不多五千人出一人。”
“這還只是一樁事。”
“三年多時間,我當初立的傳法巖石,有一塊算一塊,都先后被人砸壞過。”
“都是用鐵手功做的。”
說到這,段天南不得不停下來,緩口氣。
邊上,古意新微張著嘴,還在嘗試理解后一樁事發生的邏輯。
洪范則在心算。
單看數值,三四年能得兩百人練武有成,已經很不錯――畢竟時間尚短,很多人起步的年紀也太晚。
但以洪家為例,本族五百來人,算上蔣有德這類家生子,以及沈鴻這種家兵后人,整個選材的人口盤子不會超過一千五。
至于貫通及以上級別的武者,哪怕只按兩年前算,也有百人上下。
十五比一與五千比一,差距可見懸殊。
更何況《鐵手功》本就務求通俗易學。
原因一想就通。
洪范此身,在洪氏族學內屬于天賦良好。
練武五年,若沒有拉滿的推宮丸與洗髓丹,沒有龍魂樹與命星,純靠個人努力和族學福利,現在最多是貫通四道正經,放在朱衣騎也不出挑。
但這已然基于許多其他人不配擁有的條件。
自小參與族中私塾識字斷句;
有洪禮盡職盡責的教導不必擔心練錯;
成年前有他人供養無需謀生;
族學有一份免費的丹藥福利……
細數下來,洪范對練武的艱難又有了一重認識。
段天南終于緩過勁來,唏噓感嘆。
“我這才知道,原來練武是這樣一件難事。”
他臉上仍有一絲困惑。
“我這才知道,原來一個三十歲不識字的農人,面對內視到貫通級別僅萬把字的要訣,光是記牢理解,就比我一人打理五十畝田還難。”
“我這才知道,世家與門派是以武道傳承為核心的一系列資源條件的結合。”
“我這才知道,高門貴子們比之普通人優越的,絕不只武道經典而已……”
“想來這個道理很多人早就明白。”
“我卻是試了才死心。”
夕陽夕至,如一場靜止的大火。
段天南垂下眼,看著湖水里三人的倒影。
“古老弟只靠做長工時旁聽私塾的零碎授課,就學會了閱讀書寫,后來撿到晦澀難懂的《步擲金剛典》,居然無師無藥自學成材。”
“洪老弟得了命星便不斷推陳出新,以獨創殺法之多之強聞名天下,如得祖龍親授。”
“還有我,練武太遲,練得又太快。”
“以至于練成之后,天然便覺得小小的文石村既然有一個段天南,那天下便該有無數個段天南,并為他們隅于田間地頭而不值。”
“你們猜怎么著?”
段天南自問自答。
“沒想到啊,天下真只有一個段天南!”
他大笑說道。
既自豪,又落寞。
笑音經久不散。
湖水有一搭沒一搭地舔舐著岸。
段天南一動不動地佇立著,背影鑲嵌進金色的夕陽。
“誰能想到,凡人之平凡竟不是因為別的……”
“真的只是平庸罷了。”
良久后,他才轉過身,伸手重重按住洪范的肩膀。
“洪老弟,所以世道如此,不怪任何人。”
“不怪我。”
“更不怪你!”
“要怪就怪祖龍降下武道。”
“怪老天不公,偏私人才!”
洪范至此,已是五味雜陳。
他一下就明白了段天南為什么要在今天湊上自己,說這些往事。
就像他一下就明白,那日在風云頂下,段天南見自己在風暴中失溫,為什么便去取酒肉、砸酒壇、罵風間客……
哪怕二世為人,這種自內而外的溫暖,他亦少有感受。
“我無妨的。”
洪范低聲道,抬眼正對向虬髯大漢。
殘陽此時烈烈,在左攔山巔輝煌而燦爛地直射過來,讓他看不見對方的眼光。
但他分明覺得自己看見了。
“段大哥,我已經無妨了。”
這一聲“大哥”,洪范叫得前所未有的真心實意。
ps:三千四百多字,怎么不算二合一大章呢?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