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的戰事塵埃落定,陳平川在安排好各項事宜后,終于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途。
與來時的行色匆匆不同,歸途顯得從容了許多。大軍凱旋,旌旗蔽日,沿途的百姓夾道歡迎,歡呼聲此起彼伏。
但陳平川的心情,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輕松。
他知道,遼陽的勝利,只是解決了肘腋之患。真正的心腹大患,正在大洋的另一端,悄然成形。
回到紫禁城,處理完堆積如山的政務,冊封完遼東之戰的有功將士后,陳平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見了皇家海外事務司的負責人,王世福。
御書房內,暖爐燒得很旺。
王世福恭敬地站在書桌前。
“王愛卿,你那份關于歐洲的報告,朕在遼東前線就看過了。”陳平川開門見山,“今天,朕想聽你更詳細地講講。”
“是,陛下。”王世福打開隨身帶來的一個皮箱,從里面取出了一沓厚厚的卷宗。
“陛下,臣將這份報告,命名為《關于泰西列強軍備發展之觀察與隱憂》。”王世福的聲音沉穩而清晰,“自陛下登基以來,我大夏的諸多發明,如新式紡織機、水泥、乃至火銃與火炮的一些理念,通過各種渠道,或多或少地流傳到了歐洲。”
“這在促進我大夏商品傾銷的同時,也產生了一個我們不愿看到的結果。”
“結果?”陳平川重復了一遍這個詞,道:“你是說,西方模仿借鑒我們的東西?”。
“是的,陛下。”王世福解釋道,“我大夏的先進技術,就像一塊石頭,投入了歐洲那片原本平靜的池塘。它激起的漣漪,正以超乎我們想象的速度,推動著他們的變革。尤其是軍事領域。”
他從卷宗里抽出一份文件,遞了上去。
“以英吉利國為例。他們是當今世界最強大的海上霸主。在見識到我大夏科技與武器后,他們并未固步自封。據臣安插在倫敦造船廠的線人回報,他們已經開始嘗試將蒸汽機,安裝到他們的戰艦上!”
“雖然目前還不成熟,屢屢失敗,但他們投入了巨額資金,組織了最頂尖的工匠進行研究。臣斗膽預測,不出五年,英吉利人自己的蒸汽鐵甲艦,必將出現在海上!”
陳平川的面色凝重起來。五年,這個時間比他預想的還要短。
“不僅如此,”王世福繼續說道,“為了應對可能發生在世界任何角落的沖突,英吉利國會已經通過法案,授權海軍部,組建一支常備的‘遠東遠征軍’。這支部隊規模不大,初期大約三千人。但其成員,全部是從陸海軍中抽調的最精銳老兵,裝備他們國內最好的火槍火炮,并且配備專門的快速運輸船隊。他們的口號是,能在接到命令的三個月內,抵達馬六甲以東的任何港口。”
“一支全球快速反應部隊……”陳平川喃喃自語。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大夏的漫長海岸線,將永遠暴露在一支隨時可能出現的精銳打擊力量面前。
“英吉利是海上,而陸地上,更值得警惕的,是德意志地區的普魯士王國。”王世福又抽出另一份文件。
“普魯士人,素以嚴謹和好戰著稱。他們對陸軍技術的癡迷,遠超歐洲任何一個國家。在得到了一些關于我大夏‘龍興式’火銃的傳聞后,他們立刻組織了大量的工匠進行仿制和研究。”
“臣花重金,買通了他們一家兵工廠的管事,得到了這個東西。”
王世福從皮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黑布包裹的長條物。
打開黑布,里面赫然是一截閃著金屬光澤的槍管,和一枚奇特的黃銅子彈。
陳平川拿了起來。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是一縮。
這槍管,有膛線!
而且,是機器刻制的,非常規整。更重要的是,它的尾部,是開放式的,有一個可以活動的閉鎖結構。
這是一截后膛槍的槍管!
而那枚子彈,雖然還是紙殼,但底部已經有了金屬底火的雛形。
“這是他們最新研制的‘德萊賽’式步槍的核心部件。”王世福的聲音有些干澀,“它同樣是后膛裝填,雖然射速和精度,目前還比不上我軍的‘龍興三年式’,但根據線報,他們已經解決了生產工藝問題,正在他們的‘克虜伯’兵工廠,加速量產。目標是在兩年內,換裝十萬支!”
“此外,他們也在火炮上下了血本。他們集中了全國最優秀的冶金和機械人才,宣稱要造出一種全新的,同樣是后膛裝填的線膛炮。據說到目前為止,已經試射成功了一百門。”
御書房內,一片死寂。
王世福的報告,讓陳平川的心沉下去。
他一直以為,自己至少擁有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技術代差優勢。他可以在這段時間里,從容地完成大夏內部的工業化和改革。
但現在看來,他錯了。
他嚴重低估了工業革命時代,技術擴散和迭代的速度。也低估了那些西方列強的學習能力和危機感。
大夏這頭東方巨龍的蘇醒,非但沒有嚇住他們,反而刺激了他們,讓他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開始武裝自己的牙齒。
所謂的“技術代差”,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抹平。
“陛下,這還只是我們能探查到的。”王世福的臉上寫滿了憂慮,“在那些我們看不到的實驗室和工廠里,他們還在研究什么,我們不得而知。長此以往,我大夏的優勢,將蕩然無存。屆時,沙俄的今天,可能就是我們的明天。
陳平川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王世福,直到這位掌管著帝國最機密海外情報的官員,被他看得心里發毛,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你的意思是,朕引以為傲的火器優勢,最多還有五年,甚至更短,就會被他們徹底追上,甚至反超?”陳平川的聲音很平靜,但王世福卻聽出了一種風暴來臨前的死寂。
“陛下……臣……臣只是根據情報,做出最壞的推測。”王世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西夷的學習和模仿能力,遠超我們的想象。而且他們內部競爭激烈,英吉利、法蘭西、普魯士、奧地利等國,常年征戰不休,對新式武器的需求和投入,是……是不計成本的。”
“不計成本……”陳平川重復著這四個字,嘴角忽然咧開一個沒有笑意的弧度,“很好,他們有他們的國王和議會,朕,有朕的整個天下!”
他猛地一拍桌案,巨大的聲響讓王世福渾身一顫。
“朕能領先他們一次,就能領先他們第二次,第三次!他們還在仿制朕三年前的東西,朕的腦子里,已經有了他們聞所未聞的玩意兒!”
那股潛藏在他骨子里的,屬于現代靈魂的驕傲和不服輸,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危機感,非但沒有讓他恐懼,反而激起了他更加狂熱的斗志。
他猛地站起身,在御書房內來回踱步,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
蒸汽機,只是第一次工業革命的開端。在它之后,還有更強大的力量。
“王世福,你報告里提到的內燃機,這個概念很好。”陳平川停下腳步,眼中閃爍著駭人的光芒,“告訴朕,你對它的理解有多少?”
王世福一愣,連忙回答:“回陛下,臣也是從一本西夷的格物雜談中看到的概念。書中說,既然蒸汽能推動活塞,那么……可燃的氣體在密閉的汽缸內爆炸,產生的力量,應該會更強大,更迅猛。只是……如何點燃,如何持續,無人知曉,被斥為瘋子的臆想。”
“瘋子的臆想?”陳平川冷笑,“這個世界上,所有偉大的創造,最初都源于瘋子的臆想!朕現在就要把這個臆想,變成現實!”
他走到書桌前,抓起一支炭筆,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飛快地勾勒起來。
“燃油,或者煤氣,導入汽缸,壓縮,然后用電火花引爆!爆炸的力量推動活塞做功,排掉廢氣,接著吸入新的燃料,周而復始!”他一邊畫著一個簡陋的四沖程發動機示意圖,一邊用最直白的語,解釋著內燃機的核心原理。
王世福聽得目瞪口呆,他雖然對格物之學有所涉獵,但陳平川口中蹦出的“電火花”、“壓縮”、“四沖程”這些聞所未聞的詞匯,讓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剛剛啟蒙的學童。
“還有連發步槍!”陳平川畫完一張,又拿起另一張紙,“現在的龍興銃,打一槍就要拉一下槍栓,太慢了!朕要一種,能將子彈事先壓入一個彈倉,然后利用火藥燃氣的力量,自動完成拋殼、上膛、擊發的武器!射手需要做的,只是不斷地扣動扳機!”
他畫出了一個基于導氣式原理的自動步槍的簡陋結構圖,包括彈匣、活塞、槍機……
王世福看著那兩張仿佛來自天外的圖紙,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大夏能在短短幾年內,擁有領先世界的技術。因為他們的皇帝,腦子里裝著一個無人能及的,充滿了奇思妙想的寶庫。
“來人!”陳平川扔下炭筆,對著門外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