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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又是一年七月八,繁燈滅盡,游人還家。

      所謂千里江南,一眼鏡湖。

      鏡湖的水域總計覆蓋五郡十三縣,由此出發,可乘船前往包括凌州、懷南在內的諸多交通要地,繼而再走陸路,便可通向大乾各處。

      今日正是萬燈節之后,游人離去的時機。

      此刻鏡湖的口岸,密密麻麻的船只競相簇擁,在載滿乘客后陸續離港,朝著天南海北四散而開。

      江云帆一路護送季云蒼前往碼頭乘船。

      此刻清風微徐,吹那楊柳輕曳,柳枝朝著那湖岸的堤壩來回招搖。

      季云蒼隨手折斷攔路的一截,拿在手里隨意抽打路旁的野草,老頑童的性格依舊如初。

      只是從江云帆的角度看,他的身影明顯滄桑了許多,也凄涼了許多。

      “今日這天氣……呵,還真是昏沉得緊。”

      “天意隨人意吧。”江云帆答道。

      誠然,今日的天色確實很暗。

      似乎是那老天爺感受到了人們離別之意,在這往日紅日高升的時刻,卻只將天空籠上一層蒙蒙的灰,讓遼闊的湖面映著,于是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

      “季伯此行,是要去北方?”

      其實自一開始江云帆便注意到了。

      季云蒼身上的行囊輕便,就一個洗得發白的灰布包裹纏繞胸前,里面許是裝了些厚衣物,看著鼓鼓囊囊,倒是讓他單薄的身軀顯得充實了幾分。

      行李少是便于攜帶,衣服厚是為了度過寒冬。

      單從這點,江云帆便看出季伯此行路程必定遙遠。

      見江云帆問,季云蒼灑然一笑,也沒隱瞞:“沒錯,是去北方,去那比此刻還昏天暗地的京城。”

      一個鄉野老農,遠涉千里去往帝京。

      這本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畢竟若只是一名身份貧賤的農人,京城那樣的地方,與自己的世界根本就沒有利害關聯。

      很顯然,關于江云帆一直以來認為季云蒼身份不凡的猜測,老頭子這是坦白了。

      當然,他也沒有追問對方去的目的,只開口問:“大概何時能歸?”

      互為鄰居,這幾個月的相處,倒讓江云帆有些習慣了這老家伙天天上門叨擾的日子。若沒有他,自己在那桃園深處,反倒顯得孤單。

      季云蒼反問:“你那地里種下的西瓜,何時能熟?”

      “若無意外,約兩月余。”

      從系統商城里兌換的無籽西瓜苗,是經過基因改良的,正常的生長周期,也就八十天左右。

      “好。”季云蒼轉過頭道,“那就相約瓜熟之前,在你的桃源居重敘,可別忘了屬于我的那份!”

      “包的,五十個瓜,一個不少。”

      “爽快!”

      季云蒼哈哈一笑,兩人就這樣漫步,順著湖岸,很快便抵達了紅雀亭。

      今天也同那日一樣,亭中有人繞石桌而坐,輕撫桌上弦琴,為安靜的湖畔奏響一陣喧鬧。

      聽那琴聲,并不嫻熟,似在初學。

      在鏡源縣,琴師與樂者確實喜歡到這紅雀亭來,據說全因三十年前那位名動江南的入云居士常訪于此,以其琴術宗師的技藝,在湖邊撫琴。

      后來銷聲匿跡,卻還留有一首詩文刻于亭口石碑上——

      “朱甍碧瓦倚湖明,煙柳荷風繞畫亭。

      偶有紅羽掠波去,時聞翠禽隔葉鳴。

      紅塵擾擾何須顧,白云悠悠自可盟。

      笑看浮云歸遠岫,湖外一聲天地清。”

      紅塵擾擾,白云悠悠,笑看浮云,天朗氣清……

      那時的入云居士,便是江南浪漫灑脫派詩歌的代表。

      人們喜歡來這,既是為了紀念,也是希望能融情于景,領悟到一點他當初遺留的才氣。

      季云蒼在路過石碑時,并未駐足停留。

      他只隨江云帆一同走進紅雀亭,并在那彈琴的二人對面坐下,暫時歇腳。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

      季云蒼淺淺一吟,而后緩緩看向江云帆,搖頭笑道:“江小友啊江小友,若賜老朽一壺酒,我也想瘋瘋癲癲,縱身桃園,何懼世人指點?”

      “何無酒?”

      江云帆十分爽快地打開雙肩背包的拉鏈,接著從中掏出兩壇茅臺釀。

      這酒壇是特小號的那種,類似于瓶,容量雖然不大,卻十分方便攜帶。

      他將兩壇酒遞到季云蒼手里:“季伯,自釀的小酒,你且帶在路上,睡前偶爾喝點,趕路切勿多飲。”

      “嘶——”

      季云蒼狠狠嗅了一口。

      是熟悉的味道!

      這茅臺釀他自然認識,昨夜在秋思客棧有幸品嘗,一時忘乎所以,酩酊大醉。

      而此刻見江云帆拿出來,他依舊禁不住激動:“既如此,那便不留到趕路時了,你我祖孫二人就在此開壺暢飲,待酒足,好上路!”

      “什么祖孫二人?”

      江云帆當即眉頭一皺,“季伯你不厚道啊,喝了我的酒,還想占我便宜?”

      “哼,你小子是不知道,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叫我一聲阿公,卻還沒機會呢!”

      “不必多,來飲!”

      于是乎,兩人就坐在亭中,開壺暢飲。

      對面彈琴的兩位小生,原本還嫌他們吵鬧,卻在聞到酒香的那一刻,眼神立馬變得清澈起來。

      兩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不可思議。

      他們還從未聞見過如此奇香的酒味。

      這邊季云蒼一臉陶醉,飲下一大口之后,又轉頭看著江云帆:“江小友,許久未聽你彈琴,倒頗有幾分懷念,不知可否在這離別之際,再為老朽彈奏一次?”

      江云帆微微一頓。

      離別本就傷感,再以琴聲相送,那不得傷上加傷?

      他本想以趕船要緊為由勸說兩句,卻在接觸到季云蒼的目光時猶豫了。

      酒后露真情。

      那眼神中展露的,哪里是什么離別之殤?

      分明就是決絕,是釋懷,是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灑脫!

      江云帆不傻,到此已經能夠猜到,季伯此行恐怕不會簡單,似是鼓足勇氣才做出的決定,說不好……兇多吉少。

      “……”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江云帆緩緩點頭。

      臨別贈曲,倒算圓滿。

      他主動起身,走到那彈琴的兩名小生跟前,笑著與對方商量了一番。

      對方十分爽快,當場同意將琴借出。

      不過,需要分享些酒飲,那香味實在讓他們嘴饞。

      江云帆點頭答應下來,俯身坐在桌前。

      而季云蒼則側身來到亭門口,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大石板上,上身倚著那刻詩的石碑。

      他抬頭仰望天空,正巧兩只紅雀低飛而過……

      湖水茫茫,伴著那琴聲隨風而起。

      只道一曲悠揚,哀婉纏綿,絲絲傳入他心底,卷著這湖畔之景,回環縈繞。

      而于琴聲之中,還夾雜著一道歌聲……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gt;&gt;,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馀歡,今宵別夢寒……”

      好啊……

      好歌,好詞,好曲,好味道!

      季云蒼微微閉上雙眼,嘴角帶笑,只將那雙耳高豎,細細聆聽。

      江云帆這小子,他是真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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