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家丁斜睨著他們,滿臉倨傲,懶洋洋地說道。
“我家老爺昨夜應酬,勞累了,此刻尚未起身。有什么事,等著吧。”
任憑兩名衙役如何說明事態緊急,那家丁只是不理不睬,最后干脆將門一關,耳不聽不煩。
……
兩個時辰后,日已上三竿。
杜晦之打著哈欠,坐著一頂八抬大轎,才悠悠然地晃到了府衙。
他剛下轎,便被眼前府衙內人頭攢動的景象驚得睡意全無。
當衙役們將清晨發生的一切向他稟報后,杜晦之那張原本還算白凈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好!好一個陸明淵!”
他怒吼一聲,連官帽都有些歪了。
他沒去自己的正堂,帶著幾個心腹,氣勢洶洶地直奔陸明淵辦公的簽押房殺去!
“砰”的一聲,簽押房的門被粗暴地撞開。
杜晦之喘著粗氣,指著依舊在埋首案牘的陸明淵,厲聲喝問。
“陸明淵!”
陸明淵緩緩抬起頭,看著怒氣沖沖的杜晦之,眼神平靜無波。
他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對著杜晦之躬身行了一禮。
“下官,見過知府大人。”
杜晦之卻根本不理會他的禮節,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他面前,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的臉上。
“上一次何二柱的案子,你說牽涉軍籍,由你這個同知辦案,本官念你年少,不與你計較,算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
“如今,民怨沸騰?幾十件過往的冤案,你竟敢擅作主張,全部接下?”
“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知府?你還知不知道這溫州府衙的規矩!”
“這溫州府的知府,究竟是我杜晦之,還是你陸明淵?”
這番逼問,字字句句都站在官場的規矩和法理上。
可謂有理有據,氣勢奪人。
面對這狂風暴雨般的詰難,陸明淵卻依舊站得筆直,如一桿青竹。
他先是再次躬身,語氣誠懇地說道。
“大人息怒。此事下官處置或有不周,驚擾了大人,下官在此,先給大人賠個不是。”
這一聲道歉,讓杜晦之的怒火稍稍一滯,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等他再次發作,陸明淵已經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繼續說道。
“只是,事急從權,還請大人明鑒。”
“今日清晨,府衙門開,便有數十名百姓跪于門前,群情激憤,聲浪震天,已成民亂之兆。”
“下官聽聞,杜大人昨日為溫州府公務,在教坊司操勞至半夜才歸,想必是極為辛苦。”
“教坊司”三個字一出,杜晦之的臉色猛地一變。
那是官妓所在,說是公務,誰會相信?
陸明淵此,看似體諒,實則是在點明他身為知府,卻夜宿風月之所,玩忽職守。
“下官不敢驚擾大人清夢,故而派遣衙役前去通報,只盼大人能盡快回衙主持大局。”
“然,大人府上家丁稱大人尚未起身,將衙役拒之門外。”
“府衙之外,百姓越聚越多,眼看便要生亂。”
“下官身為同知,有撫綏民夷之責。”
“此等情形,若再不加以安撫處置,一旦激起民變,你我二人,皆難向朝廷交代。”
“因此,下官斗膽,暫代大人安撫百姓,將他們引入府中,先行記錄案情。”
“此舉乃是為了維穩,是為大人分憂,于大乾律法,并非逾矩。”
一席話,有理有據,將自己的行為定義為“事急從權”和“為上官分憂”。
瞬間將杜晦之的指責化解于無形。
杜晦之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陸明淵仿佛沒有看到他的窘態,側過身,指了指地上堆積如山的案卷。
“至于大人所,下官將幾十件冤案全部接下,更是無稽之談。”
“下官只是命人將百姓所訴冤情記錄在冊,并未審理,也未判決。”
“并且,在大人回衙之前,下官已將所有新錄的口供與舊日卷宗,做了簡單的核對。”
他走到書案前,從一沓整理好的文書中,抽出幾張,雙手遞給杜晦之。
“大人請看。今日百姓所呈之案,共計七十三件。”
“下官粗略核實過后,發現其中有五樁案件,原告所述與卷宗記錄出入極大,前后矛盾,顛倒黑白。”
“顯系誣告,不過是想趁著人多,渾水摸魚,圖謀翻案。”
“但是……”
陸明淵的聲音沉了下來,目光也變得銳利如刀。
“其余的六十八件案件,卷宗記錄或語焉不詳,或證據鏈殘缺,或判決結果與罪行輕重完全不符。”
“更有甚者,人證前后供述截然相反,其中蹊蹺之處,數不勝數!”
他將那厚厚一疊文書放在杜晦之面前的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下官人微輕,不敢妄斷。”
“這六十八樁疑案,孰是孰非,孰真孰假,還請知府大人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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