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怒極反笑,他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掃視著堂下那一張張年輕而無畏的臉龐,聲音陰冷。
“諸位,可要想清楚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赤裸裸的威脅。
“爾等皆是當朝貢士,殿試在即,光明前程,就在眼前!”
“可大乾律法森嚴,誣告朝廷命官之子,與殺人兇犯同罪!”
“若是牽扯進這樁命案之中,是何等罪行,爾等心中可有掂量?”
“此案,一日未完結,爾等便都是涉案之人!”
“屆時若是查明,裴公子乃是無辜受冤,那爾等,便是結黨營私,公堂之上,集體作偽證!”
“這罪名,有多大,你們自己清楚!”
他死死地盯著張孝純和李慕白等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屆時,本官只需一紙奏章,稟明當今圣上!爾等,莫說參加殿試,怕是連這京兆府的大門,都出不去!”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張孝純和李慕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們寒窗苦讀十數載,背井離鄉,為的是什么?
不就是為了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嗎?
殿試……那是他們一生最大的夢想,是他們家族幾代人的希望!
他們方才挺身而出,憑的是一腔熱血,是對陸明淵人格的信任。
可說到底,當時街上人多混亂,他們也只是遠遠地看到裴少文與老者發生了沖突。
究竟是不是裴少文親腳踹出,誰也不敢說看得百分之百真切。
萬一……萬一真如王文成所說,最后查明裴家動用關系,將此事徹底扭轉。
那他們“作偽證”的罪名,就真的要背上一輩子了!
毀了!
一切都毀了!
看著兩人臉上那無法掩飾的恐懼與退縮,王文成心中冷笑一聲,他知道,自己的威脅起作用了。
他立刻趁熱打鐵,語氣稍緩,拋出了那根救命稻草。
“當然,法理不外乎人情。本官也知曉,諸位讀書人,一時義憤,情有可原。”
“若是此刻想明白了,知道此事與你們無關,那便退下。本官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
“你們依舊是前程遠大的大乾貢士,自可安安穩穩地參加殿試,絕不會有任何影響!”
這番話,是威脅,更是赤裸裸的利誘。
是一條通往錦繡前程的陽關道,和一條通往萬丈深淵的獨木橋,就擺在他們面前。
張孝純和李慕白的身體微微顫抖,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他們看向陸明淵,眼神中充滿了掙扎與愧疚,腳步,卻在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
整個大堂,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看著陸明淵,這個剛剛還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會元,在這一刻,似乎又變回了孤身一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陸明淵卻忽然笑了。
那笑聲清朗,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回蕩在壓抑的大堂之內。
他轉過身,對著張孝純、李慕白等人,深深一揖。
“諸位同學高義,明淵心領。此事,與諸位無關,還請退下,莫要因我而耽誤了錦繡前程。”
他的聲音平靜,卻讓張孝純等人羞愧得無地自容。
然后,陸明淵猛地轉回身,再次面向那高高在上的王文成。
他身上的氣勢,在這一刻,不減反增,鋒芒畢露,光耀滿堂!
“王大人說得好!只是學生有一事不明!”
他朗聲喝問,聲音如洪鐘大呂,震人心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難道這天子腳下,京都之地,竟由你京兆府尹一人說了算嗎?”
“我等十年寒窗,為國選才,此乃殿試。殿試的規矩,乃是我大乾立朝之本,是太祖皇帝親手所立!”
“我等學子,既非案犯,又何來影響殿試之說?”
“爾等學子殿試,又豈是你區區一個京兆府所能左右?”
“朝堂之上,萬事皆要講一個鐵證如山!”
“此案疑點重重,漏洞百出,你身為京兆府尹,不思查明真相,反而在此顛倒黑白,威逼利誘!”
“你敢將如此判決的案卷,呈上朝堂嗎?你敢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會審嗎?”
“陛下若是知曉你如此斷案,又豈會輕饒了你?”
一連串的質問,如狂風暴雨,劈頭蓋臉地砸向王文成!
王文成被問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陸明淵上前一步,整個人的精神氣魄,在這一刻攀升到了!
他昂首挺胸,直視著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聲音響徹了整個府衙內外!
“我,陸明淵,大乾王朝本屆會試會元!今日,不為自己,不為私仇!”
“我以會元之名,在此狀告京兆府尹王文成,徇私枉法,草菅人命!”
“狀告工部侍郎之子裴少文,強搶民女,當街行兇!”
“我以會元之名,向高坐于廟堂之上的陛下求一個公道!求問我泱泱大乾,法理何在?”
“我以會元之名,向這天下萬千讀書人問一句話!”
“我輩學子,讀圣賢之書,當養浩然之氣!”
“今日,若見義勇為,仗義執,卻要落得個身陷囹圄、前程盡毀的下場!”
“那我倒想問問,這圣賢書,我們還讀不讀得?這科舉之路,我輩還走不走得?”
“若公道不存,若正氣不彰,我陸明淵,這會元不要也罷!這殿試,不考也罷!”
這番話,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它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案件,它直接拷問著整個大乾王朝的法理與士人的風骨!
“轟——”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拷問,府衙之外,那片由數百名士子匯成的沉默海洋,在這一刻,徹底沸騰了!
“我大乾王朝,可有公道可?”
“府尹大人!我等皆是讀書人,只求一個真相!”
“仗義執,何罪之有!豈容你扭曲事實!”
“我等學子,皆要求一個公道!求一個真相!”
那匯聚起來的聲浪,如同錢塘江的怒潮,排山倒海而來,狠狠地拍打在京兆府衙那朱漆大門之上,拍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大堂之內,王文成面無人色,搖搖欲墜。
裴少文癱軟在地,瑟瑟發抖。
而陸明淵,就站在這風暴的中心,衣袂飄飄,身形挺拔如山。
他知道,從他說出“學生不服”的那一刻起,這場斗爭,便已經不再是他一個人的戰斗。
他要用這天下悠悠眾口,用這天下士子的人心,來跟這黑暗的權勢,堂堂正正的,斗上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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