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關上,屋里只有微弱淡藍的天光,戴纓睜著雙眼,目光穿過輕紗帳,然后收回,再轉到帳頂。
她在惱什么?
陸銘章大可不必見戴萬昌,妾之母族不屬姻親,他見他一面,是為給她面。
不對,不是這個,她的煩雜不是因這個,她從一團亂麻中揪出了頭緒,與其說她在煩悶,不如說是心里起了危機。
這個危機來自陸銘章對戴云的和顏悅色。
她從榻間起身,歸雁帶人進來伺候。
從來在妝臺前梳妝時,戴纓都不曾認真注意過鏡中的自己,由著歸雁替她妝扮。
這丫頭有一雙巧手,也知道自己的喜好,不論是衣裳、妝面又或是頭飾,很符她的心意。
然而此刻,她將全部的注意放在了鏡中人上。
鏡中女子有一對翠彎彎的眉,一雙澄澈的眼,即便不做表情,也嵌著一點點笑意,清透的雪肌仿佛讓鏡子都添了光色。
這樣一張面龐無疑是好看的,然而,女子卻輕輕顰起眉頭。
“雁兒,我是不是又長了一歲?”
歸雁手上替戴纓綰著長發,嘴里說著:“若按虛歲算,是有二十了。”
戴纓輕嘆一息,拿手撫上自己的臉,轉過身,看向歸雁,鄭重其事地問道:“我和云姐兒比,誰……好看?”
歸雁怔了怔,不知自家娘子怎的問這個話,不過她沒多想,很快給出了回答。
“自然是娘子更好看。”
戴纓一聽這話,就要露出笑來,結果歸雁又補了一句:“在婢子心里,娘子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戴纓剛翹起的嘴角回落下,這丫頭的話不能作數,正在此時,院子里傳來輕聲笑語。
“我姐姐呢?”
接著是七月的聲音:“姨娘在屋里梳妝呢。”
輕快的腳步聲響過來,進到屋里,戴纓側頭去看。
少女鬢發微濕,像花枝蔓藤貼于腮邊,鬟髻沾著晨露,皮膚淹潤水透,衣著單薄,攜著露水和青草香。
“阿姐快些罷,一會兒給老夫人請安要晚了。”
戴纓收回眼,沒說什么,穿戴好后,姊妹二人去了上房。
陪著陸老夫人用罷飯后,老夫人念她姊妹重聚,不用她二人在身邊侍候。
戴纓遂引著戴云于后園閑步,晨間的陽光很輕薄,空氣帶著些微濕意。
戴云用余光快速看了戴纓一眼,再假作去觀看周邊的花花草草。
“有話說?”戴纓問道。
戴云捉裙快走兩步,橫到戴纓對面,再向她正正地欠下身:“小妹在這里給姐姐認真賠不是。”
戴纓嘴角勾起一抹輕諷:“好好的,這又是唱哪出?”說著繞過她,往前走去。
戴云從后跟上:“先前小衙內之事,小妹也是不得已,是姨娘出的……”
“行了,此事不要再提。”
她不想提這些烏糟事,只想戴萬昌快些離京,把人帶走,縱使心里煩透了她這個妹妹,在陸家人面前還得做出親近和睦樣。
戴云閉了嘴,不再多說什么,正巧此時,前面拐來一人,笑著走上前,先是看向戴云,接著看向戴纓。
相互間見了禮。
“怎么這樣巧。”戴纓問道。
陸溪兒笑道:“哪里巧,專門進園子尋你。”接著又道,“我想云姐兒來了,引去我那里坐坐。”
接著,三人去了陸溪兒的院子,因天氣晴和,便在院子的小亭里坐著閑話。
陸溪兒和戴云年歲相當,她二人戚戚喳喳說著,戴纓在一邊靜聽,其時也沒在聽,神思早飛走了,直到陸溪兒叫她,她才回轉過來。
“在想什么,叫了你三聲都不應。”
戴纓笑道:“沒什么,你們說你們的,還來管我。”
戴云掩嘴笑道:“我阿姐這是想姐夫了。”
陸溪兒先是一怔,跟著笑出聲。
戴纓面上緋紅,斜睨了戴云一眼:“說得什么話。”
“好,好,不說了。”戴云仿若才知失,只是那嘴角仍噙著似有如無的笑。
三人又說了些話,戴纓借口身上不適,起身離開,戴云也跟著離開,兩人共走了一程,到岔路口各回自己的院落。
陸銘章回來時,正值午后,院子里靜著,問了下人才知,戴纓先去了上房,接著又帶她小妹往后園去轉了轉。
回來后,飯也沒吃就躺下了,讓人不擾她。
陸銘章心道,這丫頭氣性也太大,估摸還為著昨夜的事,因為她,攪得他一上午心神不寧,剛至午時便離了樞密院,往回來。
“可要婢子準備些飯食?”七月問道,既然家主回了,就算姨娘胃口不好,多少也會吃些。
“不用準備飯食。”
陸銘章上了臺階,推開房門進到屋里,陽光被窗格剪成碎金片映于地面,外間的光線充足。
落地罩后的里間,光線稍暗,卻也明目,地磚浮漾著光影,像是波紋下的細金沙。
他走了進去,看向榻上側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