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纓瞥了一眼,沒去喊醒小廝,而是轉眼看向院中的葡萄架。
記得她才入陸府那會兒,來這書院時,葡萄藤長勢很好,枝葉茂密。
經歷一個寒冬,褪去一身老衣,藤蔓換成了新綠,開始抽出新條和嫩芽。
她走到葡萄架前,用手抬了抬新葉,葉蔓間卷曲的細條跟著顫動,又新又嫩的,甚是可愛,于是抬手掐了一截,放到嘴里咬了一下。
酸,尖銳的讓人忍不住瞇眼的酸爽瞬間襲滿整個腔子。
“呸,呸……”戴纓臉上的肉擠到一塊。
這一點點動靜,沒驚動守門的小廝,反倒讓側屋小憩的長安走了出來。
目光就勢落到戴纓手里的須條上,心嘆一聲,掐了好長一截,三兩步走過去,有些失措地說道:“姨娘怎的掐它?這葡萄架不能碰……”
戴纓拿著手里剩下的半截,晃了晃:“為什么不能碰,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掐了再長。”
“哎呀,這院里的東西,碰什么都可以,就是這玩意兒碰不得……”
長安正說著,門扇開了,一道聲音冷沉傳來。
“你動它做什么。”
戴纓將目光越過長安的肩頭,就見陸銘章立在門下,臉上似有不快。
他的目光先是看向她的臉,接著又落到她手上的藤蔓,甩袖進了屋。
這是……惱了?
于是心里一聲“哎喲喂——”,嘴里說著:“這可是稀奇,還從未見爺惱過,今兒倒要見識見識。”
長安張了張嘴,這姨娘怎么一點不知道怕呢。
接著在他驚詫的目光下,戴纓不僅沒有絲毫悔怕,又拽了一根比先前更長的卷須,捏在手里,一手捉裙,碎著步子進了書房。
長安從后看著,這就是區別了,若是婉姐兒,阿郎嚴厲地呵斥脫口而出。
面對這位戴姨娘時,嘴巴卻像堵住了。
戴纓進了書房,見陸銘章坐在窗下的半榻上,于是走到他對面坐下。
“抽條的卷須,怎么就動不得?大人也忒小氣。”
陸銘章往她面上看了一眼,說道:“它正在長,還不到動的時候……”
陸銘章的話音還蕩著,戴纓把手里的半截卷須拿出:“妾身動了。”
說罷,強忍著酸勁,低頭咬了一口:“不僅動,還咬了。”
因為酸勁,臉上的肉顫了顫,她就想看看,他生惱的模樣,誰知陸銘章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戴纓見他不語,又拿出另一根更長的卷須:“妾身這兒還有一根。”
說著準備再往嘴里送。
陸銘章將她的手按到桌上:“你聽我說……”
戴纓點了點頭:“大人說,妾身聽著。”
“這葡萄的生長規律你可知曉?”
“妾身不知。”她怎會知道這些,按說,這些東西陸銘章也不該懂,他一個大官,怎么像個老農似的。
陸銘章傾過身,將窗扇支開,院子里的景致便映入窗間。
“你看那葡萄架,自去歲落葉,便入冬眠,待到二三月間,地氣回暖,如人初醒。”
戴纓跟著他的語調,側頭看去,藤蔓的枝葉在和暖的風中懶洋洋地響動,葉片上接滿了金光。
陸銘章繼續道:“三月末、四月初,嫩芽開始萌動,綠葉伸展,開始抽條。”停了一下,又道,“待到五六月,便是花開時節,此后,結成果實,果實由青轉紫。”
戴纓受教地點了點頭,把手里的卷須拿著晃了晃,彈彈的。
陸銘章看了那卷須一眼,語調稍稍一變:“而最關鍵處,便在當下四月。”
“此時正是‘進補’的關鍵時節,有道是‘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前兩日,我令仆役將漚了一冬的糞水悉心澆灌,不知上面有無沾上……”
戴纓晃動的手一頓,嘴角抽了抽,拿到鼻下嗅了嗅,燙手一般往桌上丟擲。
陸銘章戲謔道:“嘗都嘗過了,也別嫌了。”說著,遞上一盞茶。
“適才我去掐它,長安還老大不樂意呢,唬得跟什么似的。”戴纓想到什么,追說一句,“待到它結下果實,大人可讓我取些葡萄果兒?”
陸銘章隨口應了一聲,然后起身走到書案后,取了一樣東西,再走回,遞到戴纓面前。
“平谷來的信,你看看……”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