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心里一提,推開院門,就見地上倒著一人,旁邊的水桶歪倒,水灑了一地。
“阿鳶——”陳左將人抱進屋,放到榻上。
女子半邊身子沾了泥水,雙唇泛白,眼睛半睜半閉。
陳左幾步進了灶房,從罐里倒了一盞黑糊糊的湯水,再走回屋室,行至榻邊,先將妻子拍醒,喂了藥。
“怎么不聽話,你這病得將養,吹不得風。”陳左說道。
鳶娘將頭撇向里側,過了一會兒開口道:“總是活不久了,出門看一看也好。”
“瞎說什么,這藥吃著有些效果,繼續吃下去,總有一日能好。”
鳶娘看向自家男人,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藥碗,“啪”的一揮手,將藥碗揮落。
“我這病就是個無底洞,專吸你身上的血,你那幾個錢夠什么?!”婦人尖厲的聲音息下,打著哭腔,“丟開手罷,你也輕松些,何苦來……”
陳左低頭不語,默默彎腰將地上的碎碗收撿。
“錢的事無須你操心,只要那藥能治你的病,我總能搞到錢。”
鳶娘閉上眼,任滾燙的眼淚滑過面頰,曼聲低語:“你就是做到死,也補不上我的藥錢,去偷去搶?”
陳左捏著手里的瓷碗,任邊緣的鋒利割破自己的指腹。
“碼頭有活,那邊工錢多。”
鳶娘睜開淚眼,稍稍撐起身,問道:“你不是才接了一個鋪子的活計?怎么又要去碼頭?”
碼頭上盡是使蠻勁的活,扛沙袋、拉貨船、搬運貨物,在那里,看不到役夫們的臉,他們將身體折成兩段,腰背向地。
碼頭耗一年,人的壽命要折損幾年。
“你說話啊,好好的一個活計,怎么又要去碼頭?!”鳶娘急聲問道,因問得太急,一口氣沒喘過來,頹倒于靠枕上。
陳左趕緊把手里的碎瓷片丟開,坐回榻沿,替妻子撫拍順氣。
“你別急,我是想著給鋪子做活,來錢太慢,所以還是去碼頭。”
鳶娘搖了搖頭:“你別哄我,碼頭一日一結,錢不好掙,你能接上鋪子的活計不容易,你這臭脾氣……指定是把店里的東家得罪了,人家不要你……”
正說著,院門“篤篤”被敲響。
陳左往窗外看了一眼:“你別多想,我去看看是誰。”
說著走到院里,打開院門,就見門外立著一人,不是別人,正是綢緞莊姓秦的管事。
當下心頭一緊,怕那女東家反悔,叫他賠錢。
“你來做什么?!”
秦二往院子里看了看,說道:“陳伙計,明兒你還來鋪子。”
陳左呆了呆,不明其意:“難不成你們女東家反悔了?要去衙門告我?”
秦二搖頭道:“陳左兄弟,你錯想了,我東家說了,叫你明兒仍來上工,該給的工錢,她不少你的。”
“叫我仍去上工?”陳左有些不信。
“是,你明兒過來便是,只是有一條……”秦二笑了笑,“千萬不可再飲酒了,只要活計完成的好,工錢之外,咱們東家另外有賞。”
陳左愣磕磕點了點頭,見秦二要走,趕緊說道:“管事的要不進來坐坐,喝喝茶。”
“不了,還有事要忙。”
“那位女東家當真不計較了?”陳左再次確認。
“當真不計較了,我家小娘子是個通情達理之人。”秦二低下眼,目光落到男人破開的指尖,“你只管用心修整鋪面,我戴家不止這一間鋪面,往后還有更大的活計。”
秦二走后,陳左調轉身回到屋里,坐到床沿,握著妻子的手,似怨怪似體貼地說道:“你看,這活計不就來了?叫你不必擔心,只管調養好身子,還怕我賺不到藥錢?”
鳶娘心里低嘆一聲:“不想你被我拖累。”
“沒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若能將你的病醫好,一切都值。”
次日,陳左仍去了綢緞鋪子,照先時那樣,正常開工。
戴纓不時會去看一看鋪面裝修的進度。
而陳左見了戴纓倒未刻意殷勤,行動上比從前更加賣力,見了她來,道一聲女東家,打過招呼,便帶人忙碌手頭的事情。
這日,鋪里的桌柜都已安置好,大頭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店里來了人,戴纓轉頭看去,雙眼微覷,也只有這人,總叫她生出一股似懼似敬,局促中帶著撲通撲通的小雀躍,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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