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屋中奴仆躬身向陸銘章行禮,看茶,再退到一邊,垂手侍立。
“纓丫頭,過來見禮。”陸老夫人說道,“若按輩分,可叫一聲叔父。”
戴纓早已立起身,本是要見禮的,陸老夫人這句話卻叫她怔愣不知如何開口,老夫人是好意,可她哪有那樣大的臉,喚這位大人叔父。
正當她躊躇之際,陸銘章的聲音傳來:“不必拘謹,老夫人慈祥,疼愛小輩,族中也有同你年紀相近的姊妹,把這里當成自家,就按老夫人的話,可喚我一聲叔父。”
戴纓應是,碎步上前兩步,福身道:“阿纓見過叔父。”
陸銘章點頭道:“坐下罷。”
陸母又閑說兩句:“咱們大房不熱鬧,我年紀大了,喜歡聽小輩們歡鬧,便招了謝家的兩個丫頭來陪我。”
這話說得刻意,似是特意說給陸銘章聽。
陸銘章一聲不語,端起茶盞,啟口道:“母親喜熱鬧,便讓她們在府中多住些時日。”
陸老夫人氣瞪了自己兒子一眼,她是這個意思?三十來歲的年紀,卻房中無人,哪家男兒如他這樣。
臨了,她大房的基業最后只能落到偏院曹氏那一脈,叫她又是恨惱又是無奈。
不過陸老夫人是個心寬的,氣歸氣,惱歸惱,很快排解,不再糾結,轉頭對戴纓說道:“纓丫頭,適才的故意還未說完,蘇家那幅‘錦繡河山’的繡畫如何了?”
戴纓想不到老夫人還記著這一茬,本就是瞎編的話,哪還記得后面如何。
再加上這位陸大人也在,一時間羞于開口。
可老夫人正等著,無法,只能腦中飛速轉動,硬著頭皮生拉硬拽個結果。
“蘇家小娘子繡工了得,看了那畫洞,便對她父親說,倒是有個辦法解決眼下困窘。”
“快說。”老夫人催促,丫鬟們也屏息靜聽。
戴纓繼續道:“蘇小娘子繡技了得,把破損之處繡上一輪金日,意境更勝原先,后來宮里來人取走了繡畫,又過了些時候,宮里竟給蘇家雙倍封賞,也是因禍得福了。”
老夫人聽到結果,心里滿意,又留戴纓說了幾句閑話,眼皮黏滯起來,戴纓便起身告退。
“你也去罷,不必守著我。”陸老夫人對兒子說道。
陸銘章應是,也退了出去。
戴纓出了上房,便在小徑上漫步消食,迤邐于石子路間,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了她,回過頭看著來人,在看清是陸銘章后,不知該如何反應。
陸銘章一男子,步子邁得大,夜里光線又黯淡,結果繞過一個拐角,不期撞見比他先一步出上房的戴纓。
兩人離得不遠,一前一后。
陸銘章亦沒料到這番境況,見面前的小丫頭呆呆瞪瞪,血往頭上涌,薄腮紅撲撲的,像是抹了兩團胭脂,鬼使神差地說了句:“那故事不對。”
戴纓下意識回問:“哪里不對?”
陸銘章一面說著,一面緩下步調,沿著小徑前行:“貢品選定入庫前都要登記造冊,每件物品的尺寸、紋樣、用色有詳細記錄,甚至要繪制圖樣備存,經手人畫押。”
“故事里的繡畫被毀,落后主人公抖機靈,補繡一輪金日……這是私自篡改貢品,非‘因禍得福’得雙賞,而是欺君罔上殺頭罪。”
戴纓隨走在陸銘章身側,心里一咯噔,雖說只是故事,可從這位大人嘴里說出欺君罔上時,她竟怕了,好像真就攤上了麻煩。
嘴巴張了張,半晌憋出三個字:我不懂……
陸銘章側目見她面露忐忑,想是自己太過嚴肅,嚇到了,緩了緩語氣:“只是一個故事。”
戴纓反應過來,眼中懼意一點點消散,不知覺中語調揚起慶幸的俏皮:“對,對,只是一個故事。”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到了岔路口,陸銘章立住腳。
戴纓欠了欠身:“阿纓告退。”
陸銘章微微頷首。
待人離去后,陸銘章剛往另一條道行去,隨在身側的長安瞥了一眼他家主子。
阿郎向來惜字如金,今日倒是稀奇……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