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輕擺,蓮步微移,隨著靡靡之音翩翩起舞。
那些女子的舞姿如藤,目光如鉤。
她們在舞動間,若有若無地向陸明淵的位置靠近,秋波流轉,媚眼暗送。
然而,陸明淵卻仿佛視若無睹。
他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偶爾夾一筷子眼前的青菜,或是端起茶杯,小口地抿著。
他的目光,或落在窗外漆黑的江面上,或落在自己面前那雙干凈的竹筷上。
自始至終,都沒有在那些舞女身上停留超過一息。
那份平靜與沉穩,與他十二歲的年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與這滿室的活色生香格格不入。
汪智權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
好個少年郎,竟是如此在乎名聲,不近女色?
他心中冷笑一聲,隨即又拍了拍手,示意舞女退下。
他站起身,朗聲笑道。
“諸位,今日有幸請到陸大人,如此良辰美景,豈能無詩?”
“我有一位故人之女,素有才名,尤愛詩詞,如今正是待字閨中。汪某不才,愿拿出三百兩黃金,作為彩頭。”
“今夜在座諸公,皆可為詩一首,若有哪位的詩作能得魁首,這三百兩黃金,便贈與英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絲引誘的意味,繼續說道。
“不止如此,奪得魁首者,更可成為我那位故人之女的入幕之賓,與之品茗論詩,共度良宵!”
三百兩黃金!
一位才貌雙全的神秘女子!
此一出,滿座嘩然。
在座的官員,哪個不是十年寒窗苦讀出來的,誰沒有一點自矜的文采?
此刻被金錢與美色一激,頓時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汪智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圣賢書讀得硬,還是這黃金美人更動人心!
他再次擊掌。
這一次,從屏風后走出的,只有一人。
那女子身著一襲素白長裙,未施粉黛,卻明艷得讓滿室的燈火都為之黯淡。
來人正是麗春院的花魁頭牌!
她懷抱琵琶,盈盈一拜,便在場中坐下。
不等眾人反應,只聽“錚”的一聲,琴音響起,如珠落玉盤。
女子朱唇輕啟,唱的卻不是什么風花雪月的艷詞,而是一曲蒼涼的《塞下曲》。
那歌聲清越而遼闊,仿佛將所有人都帶到了金戈鐵馬的北疆,看到了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滿室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一曲的風華所折服。
“好!好一個塞下曲!”
杜晦之第一個撫掌大贊,他早已按捺不住,提筆便在紙上揮毫潑墨。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寫下一首七絕句,引來一片叫好之聲。
有了知府帶頭,其余人更是紛紛提筆。
或贊美人,或詠江景,一時間,席間墨香四溢,氣氛熱烈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陸明淵身上。
你是狀元郎,是冠文伯,這等場面,你總不能再無動于衷了吧?
在眾人的注視下,陸明淵終于放下了茶杯。
他緩緩起身,走到案前,提起了筆。
汪智權的眼中,閃過一絲得計的笑意。
他就不信,這世上還有不吃餌的魚。
然而,陸明淵只是略一沉吟,便在紙上寫下了四句詩,隨即擱筆。
他對著眾人一拱手,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喝茶。
一名侍者連忙將詩稿呈給汪智權。
汪智權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看,臉上的笑容卻瞬間僵住了。
只見那上好的宣紙上,寫著四句詩:
“望江樓上望江流,
江流千載幾時休。
人生好似江上客,
客來客去江自流。”
平淡,普通,甚至可以說是粗陋。
就像一個剛剛開蒙的學童,為了湊韻腳而胡亂拼湊出來的打油詩。
這哪里像是一個狀元郎的手筆?
滿座皆驚,隨后便是一陣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
有人鄙夷,有人不解,有人幸災樂禍。
只有汪智權,在最初的錯愕之后,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他看懂了。
這不是才華不濟,這是赤裸裸的蔑視。
陸明淵根本就沒想過要參與這場游戲,他隨手寫下這首詩,就是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他不想參與這場風月之事。
汪智權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頭頂,他捏著那張詩稿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陣陣發白。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怒意,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陸大人……真是……真是大巧若拙,返璞歸真啊!”
他揮了揮手,示意這場鬧劇可以結束了。
最終,杜晦之的那首詩拔得頭籌,但他卻絲毫沒有獲勝的喜悅,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尷尬地領了那三百兩黃金,至于那入幕之賓的美事,更是提也不敢再提。
一場精心設計的宴席,就這樣草草收場。
汪智權主動結束了宴席,他看著陸明淵那清瘦而筆直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眼中的陰鷙幾乎要凝成實質。
好,好一個陸明淵。
女色動不了你,虛名動不了你。
那我就不信,這煌煌的金,這白亮的銀,也動不了你那顆圣賢之心!
他已經想好了下一步的計劃。
而另一邊,走出望江樓的陸明淵,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殘月。
冬夜的江風吹在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緊了緊身上的官袍,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沒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知道,今夜只是一個開始。
那張名為“溫州”的棋盤上,對方已經落下了試探的第一子。
而他,也該布下自己的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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