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眼,主簿便覺如墜冰窟,后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這才想起,眼前這位少年,可是在七日之內,將府衙半年的積弊掃蕩一空的“怪物”。
“何大勇名錄軍籍,其功勛田乃朝廷所賜,屬軍屬優撫之列。”
陸明淵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本官分管事務,便有‘清理軍籍、撫綏民夷’之責。”
“此案牽涉軍籍,案情重大,為免地方包庇,延誤案機,即刻由本府立案,卷宗留存于同知衙署,由本官親審。”
主簿心中劇震,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高明!
實在是太高明了!
將此案的性質直接定義為“牽涉軍籍”,這就完美地繞過了知府杜大人,將案子的管轄權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杜大人就算想插手,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因為這本就是同知的職權范圍!
在府衙立案,更是等于將此事昭告于眾。
平陽縣那邊再想一手遮天,肆意欺瞞,已是絕無可能!
“是,是!下官……下官這就去辦!”
主簿連聲應道,再不敢有半分異議。
很快,一份嶄新的卷宗便被建立起來,蓋上了溫州府同知的大印。
緊接著,陸明淵親自提筆,以溫州府同知的身份,向平陽縣衙發出了一道措辭嚴厲的公函。
要求平陽縣立刻封存趙大富名下所有田產地契,并就侵占傷殘將士良田一案,進行徹查。
三日之內,必須回報。
公函寫畢,用印封好,交由驛吏火速送出。
做完這一切,陸明淵卻并未停下。
他看著窗外已經升至半空的太陽,眼中閃過一絲冷冽。
他從不相信紙面上的文章。
一道公函,或許能讓平陽縣那些官吏們有所收斂,但絕不可能讓他們吐出已經吃下的肥肉。
蛇鼠一窩,指望他們自己調查自己,無異于與虎謀皮。
“來人。”
陸明淵揚聲道。
一名護衛隊長立刻從門外進來,躬身聽令。
“點五名精干的衙役,備馬,隨我即刻出發,前往平陽縣。”
護衛隊長一怔:“伯爺,現在就去?”
“對,現在。”
陸明淵站起身,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我不相信少年的一面之詞,也不相信當地縣衙的調查結果。此案,我必須親自去查。”
他說著,走到另一張書案前,再次鋪開一張公文紙,提起了筆。
這一次,他的筆鋒比剛才更加銳利。
字里行間,透出一股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這是一封寫給溫州衛所總兵官的公函。
“溫州府同知陸明淵,為查平陽縣侵占傷殘軍士田畝一案,叩請總兵鈞鑒。”
“戍邊將士,為國藩籬,血染疆場,方有海內承平。”
“其功當賞,其屬當恤,此國之大法,亦軍心之所系。”
“今有鄉紳惡霸,竟敢勾結地方,巧取豪奪傷殘軍士之功勛田,此舉非僅欺壓一人,實為動搖軍心,蔑視國法!”
“為正視聽,以儆效尤,本官將親赴平陽查辦此案。”
“然,恐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多有阻撓,致使案情不明,真相難見。”
“為雷霆掃穴,廓清寰宇,特請總兵大人調撥精銳軍士一隊,隨本官同往,以壯聲威,以正國法,以安軍心!”
最后四個字“以安軍心”,陸明淵下筆極重,墨跡幾乎要透出紙背。
他將公函仔細封好,蓋上自己的私印與同知官印,遞給護衛隊長。
“立刻將此函送至總兵府,交予總兵大人親啟。”
“告訴他,我陸明淵,在平陽縣,等他的兵!”
護衛隊長接過那封分量極重的公函,只覺得手心發燙。
他看著眼前這位年僅十二歲的上官。
那張清秀的臉上沒有絲毫少年人的稚氣,只有運籌帷幄的冷靜與俾睨一切的威嚴。
他終于明白,這七日來府衙內的風傳,并非夸大。
這位陸青天,他要查的案子,從來不只是案子本身。
他要動的,是這溫州府盤根錯節的利益,要變的,是這溫州府積弊已久的天!
護衛隊長不再多,重重一抱拳,轉身大步流星的離去。
片刻之后,陸明淵帶著五名神情肅然的衙役,騎著快馬,奔出了溫州府城,朝著平陽縣的方向,卷起一路煙塵。
一場風暴,已然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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