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笑談,瞬間拉近了師徒間的距離。
笑過之后,林瀚文的神情重新變得嚴肅起來。
他走到書案前,坐了下來,伸手示意陸明淵也坐。
“好了,閑話敘過。鄉試已是你身后之景,從今往后,你只需要考慮一件事。”
林瀚文的目光變得專注而鄭重,仿佛在談論一件關乎國運的大事。
“京都會試。”
這四個字,仿佛帶著一種魔力,讓陸明淵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神情肅穆。
縣試、府試、院試,不過是通往科舉之路的門檻。
鄉試,是鯉魚跳龍門的第一跳,中了舉,便有了做官的資格,算是一只腳踏入了士大夫的階層。
會試,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窮盡一生,所追求的終極目標。
“無數人讀書幾十載,都無法觸及會試的門檻。你十歲功成,已是前無古人。”
“但越是如此,你越要戒驕戒躁,因為那里的風光,與鄉試,已是天壤之別。”
陸明淵躬身道:“請恩師指點,這會試,究竟有何要點?學生又需注意些什么?”
林瀚文點了點頭,對他的態度很是滿意。
少年得志,最怕的就是心浮氣躁。
而陸明淵,卻總能在一瞬間沉靜下來,這份心性,比他的才華更加難得。
“其一,是題目。”
林瀚文伸出一根手指。
“會試的題目,與鄉試截然不同。鄉試題目,多由各省學政擬定,尚有跡可循。”
“而會試題目,則全由當朝翰林院的大學士們,閉門數月,反復商榷而出。”
“每一道題,都可能是對一項國策的探討,對一種經義的全新解讀。”
“題卷擬好之后,會直接呈送御前,由陛下親閱后,以最高規格的蠟封封存,直送貢院。”
“在考場開啟之前,除了陛下與幾位核心出題官,再無第二人可以接觸題目。”
“故而,會試,是這天下間最公平,也最不可能存在舞弊的考試。”
“任何投機取巧,任何提前押題的手段,在會試面前,都毫無用處。”
“能依靠的,唯有你胸中的錦繡,筆下的文章!”
陸明淵靜靜地聽著,心中了然。
這確實是杜絕了大部分的暗箱操作,將一切都放在了陽光之下,比拼的是真正的硬實力。
“其二,是你的對手。”
林瀚文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語氣變得更加凝重。
“能夠參加會試的,是何許人也?”
“他們,是來自我大乾兩京十三省,所有鄉試中脫穎而出的舉人!”
“每一個人,都是當地萬里挑一,甚至是十萬里挑一的天之驕子!”
“每一個人,都曾是他們家鄉的‘陸明淵’!”
“你的天賦,固然是冠絕古今。”
“但他們之中,亦不乏浸淫經史數十年,學問早已融會貫通,只待一個機會便能一飛沖天的大才。”
“你的文章立意新奇,策論眼光獨到,可他們之中,也有人宦海沉浮,對民生吏治的理解,遠比你深刻。”
“在鄉試,你或許可以憑借天賦,一騎絕塵。”
“但在會試的考場上,你面對的,將是整個大乾王朝最頂尖的一批天才。”
“其競爭之激烈,難度之巨大,比起鄉試,何止難上十倍,百倍!”
林瀚文的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了陸明淵的心頭。
他從未小覷過天下英雄,但直到此刻,他才對“會試”這個舞臺,有了一個清晰而殘酷的認知。
看著陸明淵臉上嚴肅思索的神情,林瀚文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既要給足他信心和底氣,也要讓他時刻保持敬畏與清醒。
“所以,”林瀚文做出總結,“為師為你計,有下一步的安排。”
“接下來數月,你暫且留在杭州府。”
“一來,可以鞏固鄉試所學,沉淀心性;二來,也可以多看看,多走走,了解一下浙江的風土人情,這對你日后為官,大有裨益。”
“等到下半年,也就是明年開春的會試開始前一兩個月,你便動身,提前去京城。”
“去京城?”
陸明淵一怔,“恩師是讓學生……參加明年的會試?”
“不。”
林瀚文果斷地搖了搖頭。
“不是參加,是去感受。”
“你現在的才華,鋒芒畢露,無堅不摧。但你的積累,你的閱歷,終究還是太淺了。”
“為師讓你去京城,是讓你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親眼看看,京都會試是何等盛況。”
林瀚文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為師要你,知己知彼。這一屆,你只是看客。你的目標,是兩年之后,大后年的那一屆會試!”
“用這兩年的時間,去讀書,去游歷,去思考。將你的天賦,打磨成真正的學問;將你的鋒芒,內斂為真正的智慧。”
“到那時,你再入京城,一舉奪魁,方是水到渠成,名正順!”
“到那時,你陸明淵,才算是真正長成了那棵風雨都無法撼動的參天大樹!”
書房內,陽光正好。
陸明淵站起身,對著這位為自己殫精竭慮,鋪平了未來十年道路的恩師,第三次,深深的,深深的,鞠了一躬。
“學生,謹遵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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