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題目,便氣象萬千,頗為宏大。
“禮樂,治之本也,其創制可得而聞乎?政令,治之具也,其立法可得而論乎?”
這道題,看似空泛,實則暗藏機鋒。
它考驗的,是考生對于“王道”與“霸道”、“德治”與“法治”之間關系的理解。
一個不慎,便會落入空談心性,或是迷信嚴刑峻法的窠臼。
陸明淵的嘴角,卻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幾乎沒有思索,便有了破題之法。
他提筆寫道:禮樂者,國之堤壩也;政令者,渠中之流水也。
無堤壩,則洪水滔天,民無所依;無流水,則堤壩空設,田園干涸。二者,體用合一,缺一不可。
他從“體”與“用”的角度,直接點明了禮樂與政令的根本關系,立意便高出尋常答卷一籌。
隨即,他引上古三代之治,論禮樂如何從人心出發,凝聚共識,形成社會秩序的根基。
又引秦漢之變,論政令如何將這秩序具象化,成為治理國家的工具。
第二道題,則回歸到了民生根本。
“農桑所以養民也,限田、均田、口分、世業,何以定其制乎?”
土地,是王朝的命脈。
歷朝歷代的興衰,幾乎都與土地制度的成敗息息相關。
陸明淵對此早有腹稿。
他深知,任何單一的土地制度,都無法適應大乾王朝遼闊疆域下復雜的地理與人文環境。
他旗幟鮮明地提出,土地之策,當因地制宜,不可一概而論。
“江南魚米之鄉,商貿繁盛,當行‘田骨田皮’之法,以促流轉,增其效益。”
“北方苦寒之地,地廣人稀,當行‘軍屯民墾’之策,以固邊防,養其生息……”
答完前兩題,陸明淵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腕,目光投向了第三題。
這一題,考的是時政。
“去年,陜西行省,韃靼部入寇,掠糧草三十萬石,軍民死傷甚重。問:何以處之?”
看到這道題,陸明淵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他想起了林瀚文書房里那張巨大的輿圖,想起了林瀚文指著北境邊墻時,對自己的教導。
“堵,是堵不住的。”
林瀚文當時說道,“草原如水,無孔不入。一味地修墻,一味地打仗,只會耗盡國力,卻無法根除問題。”
此刻,林瀚文的話語,仿佛就在耳邊回響。
他深吸一口氣,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破題思路——《論開邊市以制北虜疏》。
堵不如疏!
他開篇便直,韃靼入寇,根源在于“缺”。
草原苦寒,冬日漫長,一旦遭遇白災,牛羊凍斃,牧民便無以為生,除了南下劫掠,別無活路。
此乃生存之爭,非好戰之故。
因此,一味征伐,治標不治本。
唯有從“缺”字上做文章,方是長久之計。
他的策略,大膽而又縝密。
“開邊市,立榷場。以我朝之茶、鹽、布、鐵鍋,換其牛、羊、馬匹、皮毛。使其知,貿易之利,遠勝劫掠之功。”
“然,交易之物,須有區別。糧草、鐵器,可售,但須限量。”
“使其足食,卻不足以蓄養成軍;使其有器,卻不足以精煉兵甲。”
“以商路為韁繩,以貨物為食餌,將其牢牢拴于我大乾之側。”
“使其生計系于我,則不敢輕動刀兵。久而久之,其悍勇之氣自消,而仰我天朝之心自生。”
這篇策論,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普通考生的范疇。
它所展現出的戰略眼光和對人性、對經濟的深刻洞察,足以讓任何一位朝中大員為之動容!
第四道題,考刑法改革。
陸明淵結合自己在江蘇的見聞,針對“良賤之分”與“律法繁苛”兩大弊病,提出了“減賤籍,慎刑罰”的主張。
終于,只剩下最后一道題。
這也是整場鄉試,分量最重,難度最大的一道題。
“問:何以振我大乾國朝之經濟?”
這是一個無比宏觀,幾乎可以寫成一部專著的題目。
它可以從農、工、商任何一個角度切入,也可以從稅賦、漕運、貨幣等任何一個方面展開。
無數考生看到這道題,恐怕會頭腦發昏,不知從何下筆。
陸明淵凝視著題目,大腦飛速運轉,無數的念頭如同星辰般閃爍、碰撞。
宏觀的論述,固然能展現學識,卻容易流于空泛。
他決定,落實于具體!
以小見大,以點帶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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