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陸明淵則會來到林瀚文的書房。
燈火之下,這位封疆大吏會將自己的為官經驗、對朝局的洞察、處理政務的手段,紛紛傳授給陸明淵。
從一縣的稅收到一府的漕運,從地方的人事關系到京城的派系紛爭,這些書本上永遠學不到的屠龍之術,紛紛教給了這個十歲少年。
短短數月,陸明淵像是經歷了一場脫胎換骨的蛻變。
他的身形拔高了些許,面龐的稚氣褪去,添了幾分少年人的英挺。
但變化最大的,還是他的眼神,那雙眸子愈發深邃,平靜的表象下,仿佛藏著一片星辰大海。
秋意漸濃,距離八月鄉試,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
這日晚間,林瀚文將陸明淵叫到了書房。
“明淵,你在江寧盤桓數月,學業武藝皆大有長進,為師甚是欣慰。”
林瀚文放下手中的茶盞,溫和地說道。
“但鄉試在即,你需得提前返回浙江準備了。我已經安排妥當,明日便由我的親衛隊,護送你回鄉。”
陸明淵聞,躬身行了一禮,卻沒有立刻應下。
他沉吟片刻,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地看著林瀚文。
“老師厚愛,學生感激不盡。只是……學生不想由親衛護送。”
林瀚文眉頭微蹙。
“為何?親衛護送,一路快馬加鞭,七日之內便可抵達杭州,且萬無一失。”
陸明淵搖了搖頭,緩緩說道。
“老師,您曾教導學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學生自出陸家村,一路行來,或有趙夫子照拂,或有老師庇佑,所見所聞,皆是太平盛世,錦繡江山。”
“可學生在書中讀到,大乾雖盛,亦有流民失所,亦有餓殍遍野。學生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這書本之外的真實世界。”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懇切。
“親衛開道,官驛接待,百姓回避,所行之處,皆是坦途。如此,學生與坐于書齋之中,又有何異?”
“學生懇請老師,準許學生只帶幾名護衛,沿官道緩緩而行。”
“如此,既能體察民情,感受風土,亦是對學生心性的一場磨礪。”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若不能真正了解百姓之苦,將來即便身居高位,恐怕也只是個閉目塞聽的糊涂官。”
一番話,擲地有聲。
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燭火在輕輕跳動。
林瀚文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少年,目光中先是驚訝,而后是審視。
最終,化為了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欣賞與欣慰。
他原先只當陸明淵是天資絕頂的璞玉,卻未曾想,這塊璞玉之內,竟還藏著一顆心懷天下的赤子之心。
“好!說得好!”
林瀚文終于撫掌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快意。
“為師先前還擔心你年少得志,會耽于安逸,如今看來,倒是為師多慮了!”
他站起身,走到陸明淵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滿是贊許。
“你說得對。為官者,若脫離了百姓,便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你能有這份見識,為師便沒什么不放心的了。”
“先前不放心,是因你手無縛雞之力,如今你騎射劍術皆已入門,尋常三五個壯漢近不得你身。”
“既如此,為師便允了你!”
林瀚文當即拍板:“我從親兵中,為你尋三個上過戰場、見過血的老卒充作護衛。”
“他們不著官服,只做尋常家丁打扮,暗中護你周全。你與若雪,便一道返回浙江,參加鄉試吧!”
“多謝老師成全!”陸明淵深深一揖。
翌日,一切準備妥當。
三名護衛皆是三十余歲的年紀,身材精悍,神情冷峻,身上帶著一股久經沙場的沉凝煞氣。
他們沉默地檢查著馬匹和行囊,動作干練利落。
若雪也換上了一身便于行動的淺藍色布裙,將一個不大的包裹系在馬鞍一側。
巡撫衙門門口,林瀚文親自來送。
林瀚文沒有說太多勉勵的話,只是將一個用油紙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遞到陸明淵手中。
“這里面,是江寧最有名的桂花糕。”
林瀚文的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帶著一絲追憶。
“你回鄉之后,替我帶給趙夫子。告訴他,故人……一切安好。”
陸明淵心中一動,鄭重地接過那包桂花糕。
“學生……謹記。”
“去吧。”
林瀚文揮了揮手,轉身走回府內,不再回頭。
那挺拔的背影,卻仿佛在說,雛鷹已然羽翼漸豐,當由其搏擊長空。
陸明淵翻身上馬,看了一眼身旁安靜的若雪和身后沉默的護衛,深吸了一口氣。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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