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院子,剎那間安靜得只剩下風吹槐葉的沙沙聲。
這個時候,一個蒼老卻沉穩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不帶什么情緒,卻字字清晰。
“明淵,進來。”
陸明淵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衫,對著讓路的孩子們善意地點了點頭,然后邁步踏上了臺階。
屋內的光線比外面暗上一些,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舊書卷的味道。
正堂之上,一位身穿半舊儒衫、須發花白的老者,正端坐于太師椅上。
他面容清癯,眼神銳利,雖是鄉野村儒,身上卻自有一股嚴謹方正的氣度。
正是他的啟蒙恩師,趙循,趙先生。
陸明淵不敢怠慢,上前幾步,將手里的禮物輕輕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撩起衣袍,鄭重其事地跪了下去,行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大禮。
“學生陸明淵,拜見先生。”
趙先生沒有立刻叫他起來,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依舊平淡。
“外面的‘狀元郎’,叫得好不熱鬧。怎么,這才剛進縣學的門,心就浮了?”
這話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考校與敲打。
陸明淵伏在地上,頭也不抬,沉聲回道。
“學生不敢。浮名于我,不過是過眼云煙。學生深知,學海無涯,縣試案首,不過踏入科舉的第一步。”
“往后的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一關更比一關難,學生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表明了心志,也點出了前路的艱難。
趙先生聽完,眼神中那絲銳利才漸漸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以掩飾的欣慰與驕傲。
他撫了撫花白的胡須,點了點頭。
“起來吧。”
“謝先生。”
陸明淵這才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姿態謙恭。
趙先生的目光落在他帶來的禮物上,在那套嶄新的文房四寶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又移開,淡淡說道。
“你有這份心,老夫便收下了。只是這東西,太貴重了些。”
“先生教誨之恩,何止千金。這點微末之物,不過是學生的一點心意,還望先生不要推辭。”
陸明淵誠懇地說道。
趙先生不再多,算是默認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才又問道:“家里的事,都處置妥當了?”
他雖是教書先生,但在這村里住了一輩子,各家各戶的那些事,多少也知道一些。
陸明淵心中一暖,知道先生這是在關心自己,便將分家以及準備搬去縣城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趙先生靜靜的聽著,沒有插話,直到陸明淵說完,他才將茶杯放下,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也好。”
他看著陸明淵,眼神變得格外鄭重。
“良禽擇木而棲,去了縣城,入了府學,你便算是真正踏上了青云路。”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但是,你也要記住。縣學之中,臥虎藏龍,不乏家學淵源、才思敏捷之輩。”
“你雖有縣試案首之名,卻萬不可因此自傲。”
“學問之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要沉下心來,將根基打得更牢,才能在來年的府試中,再下一城。”
“學生謹遵先生教誨。”
趙先生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態度頗為滿意。
他從身旁的幾案上,拿起一本線裝的、書頁已經泛黃的舊書,遞了過來。
“這本《山河地理注》,是老夫年輕時游學所得的孤本,里面不僅有各州府的山川形勝,更夾雜了許多前人對各地風物人情的評注。你拿回去,閑暇時多翻翻。”
陸明淵雙手接過,只覺書冊沉甸甸的,不僅是重量,更是其中蘊含的知識與期望。
他正要道謝,卻聽趙先生繼續說道。
“府試的主考官,多為知府大人,或是他委派的同知、通判。這些人,皆是出身名門,見多識廣。”
“他們的考題,往往不會局限于四書五經,時常會旁征博引,考校學子的見識與格局。”
“你若只知埋頭背誦經義,不知天下大勢,不知山川地理,縱有生花妙筆,也難免會顯得眼界狹隘,格局不大。”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如今行不得萬里路,便先在這書里,把這天下,看上一遍吧。”
寥寥數語,卻如醍醐灌頂,為陸明淵揭開了更高層次科舉考試的一些秘密。
他這才明白,先生給他的,哪里是一本閑書,分明是為他指明了下一階段努力的方向!
陸明淵心中激蕩,再次深深一揖,聲音中充滿了感激。
“先生厚愛,學生……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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