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種稻,都是全家人在水田里赤腳踩松禾蔸,踩死雜草,此所謂水耨……”
這么一比較,黑夫才發現,秦國在推廣先進生產方式上,還真是偏執得恐怖,哪怕是最偏僻的鄉里,也或多或少能從田典處學到牛耕、堆肥等技術。
楚國則不同,楚王的命令管不到邊境封君,多數封君又愚昧短視,這就出現了廣闊江南,幾乎不存在牛耕的情況。
“利咸,你說我在此處推廣牛耕、堆肥會如何?”黑夫問利咸。
利咸卻覺得這會很難:“江南地廣人稀,物產豐富,加上這里氣候炎熱,一年兩熟,所以農民也懶,遍地撒種,隨便粗耕,也能混一頓飽,就算遇上饑荒,也可以吃山林里的果子和魚蛤之類。”
“故牛耕、堆肥等精耕細作之術,就算強行推廣,短時間內也難以見成效,除非以秦國律令繩之,使之不得不耕作。”
他此有利,黑夫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這些民政,還是待戰爭結束,真正的官吏到來,慢慢推行罷。”
黑夫也不想多浪費時間,別讓今年鬧饑荒就行。
時間到了一月下旬,黑夫已經讓利咸搜刮籌集了數千石糧草,做好再度出發的準備,而他月初讓季嬰再送去九江郡的請求,也有了回復……
一月的最后一天,黑夫再度召集了自己的手下們,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他拿出了一疊九江郡批準的任書。
這是黑夫要做最后一件事,挑選隨自己南下的人手,并安排留守人員。
“五百主趙佗兼任彭澤假游徼,負責整個彭蠡澤防務,小陶隨我南下。”
“安圃繼續任番陽賊曹掾,負責本地治安。”
“武陽任黃金采監,驚任其監丞。“
安排完這些人后,黑夫還差一個能獨當一面,既能處理政務,也能鎮住番陽,并能靈活處理與余干越人關系的人。
眾人都沉默了下來,他們猜得出來,這個人,應該就在徐舒、利咸二人之中。
利咸心里有些忐忑,自從徐舒做了黑夫幕僚后,黑夫就多數采納他的意見,比如前些天,黑夫分別詢問二人如何穩定番陽秩序,利咸主張照搬秦律,黑夫最后卻用了徐舒的因俗治人之策。
這讓利咸有了一種莫大的危機感,生怕自己的位置會被取代。
他甚至已經做好這種準備了。
所以,當黑夫將任書交到他手中時,利咸是有些發怔的。
“利咸任番陽假尉,比四百石……”
黑夫將九江郡發下來的黃綬銅印塞到利咸手中,嚴肅地說道:“我不在時,番陽城就要靠你來整治了,勿行苛政,小心與各方打好交道,至九江郡的新吏到來交接前,決不可出任何紕漏!你若犯錯,我作為舉主,也是要受罰的!”
說完公務,接下來就是私事了,黑夫收起嚴厲,露出了笑,拍著利咸肩膀道:“雖然有個假字,但仍是縣尉,恭喜你了,利縣尉,不必等到十年二十年后,你的志向,已然實現!”
“你現在,已坐到了我曾經的位置上!”
“恭喜利縣尉。”東門豹等人紛紛跟著祝賀他,為利咸感到高興。
利咸任他們推攮,看著手中的任書和印綬,有些難以置信。
這是黑夫對他的信任,還是為了安撫舊部的無奈之舉?
換了平時,利咸會思索很久,但這一次,他頭腦卻一陣空白。
沒錯,黑夫這次是以自己作保,舉薦了利咸,成了他的舉主。
這關系,已遠超一般的上下級了。
過去利咸雖然是黑夫最為倚重的手下,但卻從未像東門豹、共敖那樣,感覺欠了黑夫一條命,頂多對他的提攜之恩有點感激,積極為黑夫做事,想要抱緊這條大腿而已。
可眼下,他心里卻生出了當為黑夫效死的念頭來……
待眾人走后,利咸對著黑夫毅然下拜,頭頓到了地上。
“若無司馬向九江郡舉薦,利咸豈能當上假尉?此恩此情,利咸絕不忘懷!咸之子孫亦不敢忘!”
黑夫卻只是將他扶起來,笑道:“你叫我什么?”
利咸有些茫然地抬起頭,黑夫現在官銜有點多,該叫什么,司馬?縣令?
但下一刻,他便恍然大悟,再度頓首,用只有二人聽得到的聲音,對黑夫誠摯地稱道: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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