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監門老頭感慨完后,一瘸一拐地去給黑夫盛熱湯,還說黑夫兄弟三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你若是不嫌棄,可叫我一聲仲父,哈哈哈……”
黑夫笑而不語,里監門說的雖然是事實,可便宜老爹死后,他們家落魄的那幾年,為何不見這“比親仲父還親”的里監門拉一把?
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黑夫心里門清。
里監門之所以突然對他親熱起來,無非是看他們家一戶兩公士,黑夫也在縣里得了名聲,今后或許有里監門用得到的地方。
黑夫知道,這夕陽里雖然只有幾十戶人家,可里面的“政治斗爭”卻還挺復雜的。早在楚國時期,這一帶就只有三家小士人,其余皆是庶民。安陸被秦統治后,那三家士人就搖身一變,成了里監門、里正、田典,這三個職位,已經被他們父子相傳了兩三代人。
三家中,里正和田典家近一些,職權也更大,里監門家則稍受排擠。可里監門在戰場上立過功勛,爵位是第3級的“簪裊”,乃是里中之冠,這就讓瘸腿老頭生出了不甘人下的心思,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取而代之,爭取里正一職……
這里中的三個小吏的任免,看的是兩樣東西,一是在鄉上有沒有關系,二是在里中有沒有足夠財力和聲望,若是里中的有爵者都到鄉上推舉一人為里正,那換人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擁有兩名公士,并與里正有仇怨的黑夫家,里監門當然要竭力爭取了
。
“屁大個小地方,也能唱一出三國演義?”
在洞察里監門的想法后,黑夫感到有些好笑,不過,在想到前世親眼所見的幾次村委會選舉,他就笑不出來了。
新世紀的許多農村,同樣是巴掌大的地方,百多戶人家,一個小小的村委會選舉,都能弄出美國大選的陣仗來,各家爭奇斗妍,好不精彩,真人讓他長了見識……
對此,黑夫只能吐槽一句……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但黑夫現在壓根不想管這些破事,他有自己的正經事要操心。
……
日復一日,十一月眼看就要過去,距離臘月初一越來越近,黑夫在閻諍家的法律問答訓練也越來越深入。
這時候,他也開始慶幸自己對閻諍恭敬的態度,因為這些律令條款里,還真有不少小陷阱,光背誦原文無人指點的話,還真有可能陷進去。
打個比方,盜律在針對溜門撬鎖這種犯罪時,只簡單地寫了一句“抉a(yuè),應贖黥”,可實際操作時,卻有好多種判法:
撬門鎖目的在于盜竊的,未能撬開就離開,或未撬開而被拿獲,也算作犯罪,都應贖黥。
撬門鍵目的不在盜竊的,已開才算作撬,未開應罰二甲……
對于既遂那就沒什么好說了,如屬未遂,那么罪犯是否具有主觀故意“欲”,將成為量刑的標準。
雖然黑夫一直沒搞明白,撬別人家的鎖,目的卻不在盜竊,那到底是想干嘛?難不成是進門幫你查水表?
總之,隨著問答練習的進行,黑夫一點一點地熟悉了這些律條,而不僅限于背得原文。他對于秦國律令的了解,也不再局限于“嚴苛”二字。
閻諍作為一個老吏,對此亦有自己的理解。
他說,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何謂盜賊?竊貨曰盜,害良曰賊。
秦律對待盜、賊極其重視,懲罰極其殘酷,固然是亂世當用重典,但效果也是有的。
內地郡縣,殺人越貨逐漸減少乃至絕跡,十里八鄉的每一個夜晚寧靜得就如熟悉的睡眠,連犬吠聲聽起來都那么天籟而懶洋洋,若能讓這樣的生活遍及天下九州,這才是最大的王政。
黑夫頷首以為然,這年頭,老百姓理解的太平之世就這么簡單,不用那么華麗,也沒有太多奢侈。
當然,要是秦國的租賦輕一點,徭役少一點,那就更好了。
可黑夫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們的王,是個欲望極強的人,即便天下一統了,依然會有許多大工程、大遠征陸續上馬。租賦是不可能輕的,徭役也將越來越重,直到大澤鄉的一聲吼,將這個天下打得破碎……
但那些離黑夫,為時尚遠,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目前還只是獨善己家的階段。
終于,到月末時,黑夫也達到了出師的標準,閻諍說以他現在對律令的熟練,去縣里做一個文吏都足夠了。
“夫子之恩,黑夫絕不會忘。”
閻宅書房內,黑夫再度頓首長拜,表現得對閻諍感激涕零。
這閻諍雖然勢力了點,其實人還不錯,這些天也算悉心教導,第一天前倨后恭的事,黑夫就當做沒發生過了。
同時,他也詢問了自己藏在心中許久,卻一直沒有問出口的事。
“敢問夫子,若有人能向官府進獻某種器具,可使舂米事半功倍,是否算作功勛,可有購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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