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主任,這是廠委會最新的決議。為了響應上級‘降本增效’的號召,我們決定在新車間推行的冶煉方案。這是技術革新,也是政治任務,你必須立刻執行!”
此話一出,幾個懂行的老師傅臉色都變了。
把廢渣重新配比進原料里,成本是降下來了,但會嚴重影響鋼材的純凈度和穩定性這樣做出來的軍工鋼,就是一堆樣子貨!
江渝心中一片冰冷的了然。
江渝站起身,卻擲地有聲:“孫廠長,我不能執行。這種方案生產出來的鋼材,根本達不到軍工標準,一旦用在國防上,后果不堪設想!我不能不負責任!”
孫建明臉色一沉,勃然大怒:“放肆!這是廠委會的決議,你一個車間主任有什么資格反對?江渝,別以為你立了點功就可以翹尾巴!我告訴你,在廠里,我才是一把手!讓你干你就得干!”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為江渝捏了一把汗。
江渝卻異常平靜。
孫建明這么生氣,無非就是江渝擋了他的財路。
她忽然話鋒一轉,露出一副為難又不得不妥協的表情:“既然是廠長的命令,那我只能服從。不過……孫廠長,這個方案風險太大,萬一出了生產事故,或者將來鋼材質量出了問題,這個責任……”
孫建明一聽她服軟了,頓時得意起來,大手一揮:“出了問題我負責!你照我說的做就行!”
“口說無憑。”江渝從口袋里拿出一支筆和一張紙,“還請孫廠長簽一份書面指令,我們車間也好存檔執行。”
孫建明被她這一下噎住了,但在眾人面前,他不能示弱,只能大筆一揮,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幾天后,江衛國代表宋家前來考察。
如今的他,托了女兒江月華的福,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落魄的小破拖拉機廠長,而是搖身一變,專門負責對外合作和原料采購,風光無限。
孫建明幾乎是點頭哈腰地跟在他身后,兩人春風得意地走進新車間。
“江副廠長,您看,這就是我們最先進的車間了!”孫建明滿臉諂媚,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嗯,不錯。”江衛國背著手,官腔十足地用下巴尖點了點,那派頭比市里的領導還大。
他們看到的,是江渝正被幾個老師傅圍著,焦頭額地調試著設備。
一個尖嘴猴腮、名叫劉建國的小組長,正夸張地大喊大叫,生怕別人聽不見:
“江主任,這參數降了之后,機器老是報過載啊!您看這指示燈,都快閃瞎了!這要是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一邊喊,一邊不著痕跡地跟遠處的孫建明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
另一個老師傅也憂心忡忡:“是啊,核心溫度也不穩定,這樣下去很危險!”
江衛國看著她這副狼狽的樣子,心里簡直比三伏天喝了冰水還痛快。
他走到跟前,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嫌棄地捂住鼻子,仿佛這里的空氣多吸一口都會讓他中毒。
他故意對周圍所有人說:“哎,小渝啊,你這丫頭就是不聽勸。
我早就跟你說過,女孩子家家的,何必跟這些又臟又臭的鐵疙瘩打交道呢?你看你這滿身的機油味,熏得我頭都疼了。以后誰敢娶你啊?
還是我們月華好,現在在宋家,那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天天都有司機接送,穿的是最新的裙子,用的是進口的雪花膏,那才叫女人該過的日子!
你啊,就是命苦!”
孫建明也假惺惺地附和:“江老板,話不能這么說。江主任還是很有……理想的嘛。只是這理想,有時候會耽誤大家發財啊。”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要是都像江主任這么精打細算,咱們廠里有些廢料,可就不好處理了。”
孫莉更是像個得勝的小孔雀,親熱地挽住了江衛國的胳膊,撒嬌道,
“江伯伯,您就別說她了,她那窮酸命,哪能跟月華姐比啊!我爸說了,等我跟振國哥結了婚,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誰敢擋咱們家的財路,我第一個拿鉗子把她的牙給拔了!”
這番話,引得江衛國和孫建明都爆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大笑,笑聲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羞辱。
工人們個個都怒目而視,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就在這時,車間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巨響,緊接著,那臺從進口的新鍛壓機,在一陣劇烈的抖動后,猛地熄火了!
整個車間瞬間亂成一團。
孫建明和江衛國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陰狠的笑意。
“江渝!”孫建明義憤填膺地第一個沖上去,幾乎是指著她的鼻子尖吼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說什么來著?讓你瞎搞!現在把精密設備都給燒了!你這是在犯罪!是要坐牢的!”
江衛國也立刻跟上,“大家看到了吧!這就是意氣用事的下場!我早就跟她爸說過,這孩子太犟,遲早要闖大禍!
孫廠長,這種人必須嚴肅處理!開除!必須開除她!不然我們宋家,是絕對不會考慮跟你們這種管理混亂的廠子合作的!
到時候大家都沒飯吃,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一時間,所有的指責都像指向江渝。
她一不發,徑直走到那臺熄火的鍛壓機前,從容地戴上手套,直接打開了主控臺的側面檢修板。
“你干什么?還想上去亂動?”孫建明厲聲喝止,“證據確鑿,你還想狡辯嗎?”
江渝根本不理他,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她拿出了一顆小小的、斷口異常平整的螺絲。
“孫廠長,”江渝舉起那顆螺絲,“您這么懂管理,不如先給大家解釋一下,我是怎么通過降低溫度參數,把這顆藏在液壓泵深處的限位螺絲,給燒斷得這么……整整齊齊的?”
王師傅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搶過螺絲仔細查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燒斷的!這是被人用鋼鉗剪斷的!”
這不是事故!是有人蓄意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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