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只剩下墻上掛鐘滴滴答答的聲音。
江渝的請求,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所有的平靜。
“好嗎?”她甚至還不知死活地,又追問了一句。
霍沉淵的黑眸深不見底,他沉默了許久。
久到江渝以為自己會窒息在這片沉默里。
終于,他開口了。
“李副部長是我父親的老戰友,現在也是他重要的合作伙伴。這次見面,是人情。”
他頓了頓,看著她一瞬間變得煞白的臉。
“我得去。”
說完,看著她驟然黯淡下去的眼神,霍沉淵心里莫名一刺,竟生出一絲不該有的愧疚。
她低下頭,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我明白了。”
……
兩天后,傍晚。
霍沉淵換下軍裝,穿了件干凈的白襯衫,準備出門。
江渝從客廳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走到他面前,仰起頭看他。
“大哥,你要去國營飯店嗎?”她的聲音放得很軟,帶著一絲刻意的討好,“我一個人在家看書好悶,你帶我一起去吃頓好的,行不行?”
說著,她甚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霍沉淵眉頭一蹙,本能地想拒絕。
江渝立刻轉向剛好從書房出來的霍建軍,語氣帶上了幾分委屈:“爸,我就是想跟大哥出去吃頓飯……”
“去!當然得去!”霍建軍聞立刻拍板,瞪了霍沉淵一眼,“你妹妹難得提要求!帶妹妹一起去,正好也讓對方看看咱們家的家風和睦!”
霍沉淵看著江渝那張寫滿得逞卻又故作無辜的臉,心里那點因她耍心機而升起的不快,竟莫名地消散了。
這小丫頭,又在打什么算盤。
他沒再反駁。
江渝快步跟上,好怕霍沉淵后悔。
今天無論如何她都會跟去的。
吉普車里,霍沉淵始終沒說話,但江渝偷偷看他。
卻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比出門前柔和了一些。
車快到飯店時,他才忽然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高興了?”
江渝一怔,隨即小聲地“嗯”了一聲,然后又變回了乖乖的樣子。
霍沉淵嘴角微微揚起,抿嘴的樣子還挺可愛。
不得不說,李雅琴端莊的氣質確實非常出眾。
的確良碎花連衣裙,微卷的頭發,精致的妝容,嘴角噙著自信又得體的微笑。
然而,當她看到霍沉淵身后跟著的、穿著樸素的江渝時,那份熱絡的笑意,瞬間就淡了下去。
哪里來的丫頭片子,今天什么場合,她湊什么熱鬧?
憑什么跟在霍沉淵的身后,還一副氣定神閑的姿態。
李雅琴掛著親和的笑容走近,看著江渝問,“這位是?”
“我妹妹,江渝。”霍沉淵直接介紹。
李雅琴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調整過來,主動上前,熱情地拉開霍沉淵身邊的一個座位:“沉淵哥,你坐這邊。”
這個位置,正對著主位,這是她刻意給霍沉淵留的。
而且這樣她就可以跟霍沉淵坐一起,更加親近些了。
然而,霍沉淵卻像是沒看見她伸出的手一樣,徑直走到她拉開的座位對面,伸手,拉開了自己身邊的椅子,椅腿在地面上劃出輕微的聲響,他對江渝示意:“愣著干嘛,坐。”
李雅琴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她臉上的笑容差點掛不住,最終只能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自己坐下,只是手指在桌下,不自覺地蜷縮起來,攥緊了裙擺。
飯局開始,李雅琴很快便展現了她作為高干子女的社交能力。
她巧妙地避開江渝,專門和霍沉淵聊一些關于部隊、政策和文藝作品的話題,之有物,引得幾位長輩頻頻點頭。
李雅琴本來就引人注目,大家紛紛向她投來欣賞的目光。
“沉淵哥,聽說你們最近在進行技術革新?我父親前幾天還和我討論過關于進口蘇聯設備圖紙的幾點看法,他說……”
她侃侃而談,既展示了自己的見識,又不動聲色地炫耀了自己能接觸到的信息層面。
霍沉淵偶爾微微點頭回應長輩的話,目光卻一直鎖定著江渝。
“你準備學機械工程,應該也接觸過這些。你覺得呢?”
江渝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自己,愣了一下。
而李雅琴的臉色,則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江渝定下心神,抬起頭,回答道:“我認為,完全照搬圖紙,未必適合我們自己的生產線。蘇聯的工業體系雖然成熟,但過于笨重,很多地方的尺寸和規格,都需要根據我們自己的實際情況進行調整和優化。比如傳動軸的扭矩參數,就需要重新計算。”
簡意賅。
這下李雅琴懵了。
桌上瞬間安靜了一瞬,連李副部長都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李副部長順水推舟,夸獎道:“這丫頭真能說!以前就聽說老霍有個養女,這好好培養其實也不錯!優秀!優秀啊!”
霍沉淵很驕傲,因為江渝。
他舉了一下杯,替家妹感謝了夸獎,也順勢恭維了兩句。
“見外了沉淵。”李副部長笑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霍沉淵沒有接茬,反而更偏向江渝了。
李雅琴的眼底閃過一絲嫉恨,她深吸一口氣,再次擠出笑容,站起身,用公筷夾起一塊色澤誘人的糖醋里脊。
“吃飯就吃飯,別提這些國家大事了,”她用撒嬌般的語氣說,“沉淵哥,我聽我爸說你最喜歡國營飯店的這道糖醋里脊,我特意讓他們今天多放了糖,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表現的體貼一些,多關心一下霍沉淵,他應該就會多看看自己吧。
然而,就在她的筷子即將落下的瞬間——
霍沉淵手臂一伸,越過江渝,用自己的筷子,從另一盤菜里夾了一大塊白嫩的、剔好刺的清蒸魚,穩穩地放進了江渝幾乎沒怎么動過的碗里。
瓷筷與飯碗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完美地錯開了李雅琴的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