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仁的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臉頰漲得通紅,熱意一陣陣往上涌。
在李志遠和李婷一唱一和的指責下,他顯得里外不是人。
就在這尷尬的氣氛幾乎要凝固時,外屋的門簾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掀開。
李福生和李安生一前一后地走了進來。
“都別玩了。”
李福生聲音沉穩,目光在幾個年輕人臉上一掃,最后落在桌上的撲克牌上。
“收拾收拾,準備吃飯了。”
他一開口,屋里那點殘存的緊張感瞬間就煙消云散。
李友仁如蒙大赦,手腳麻利地將桌上的牌收攏起來。
緊接著,張喜云和劉香梅也端著熱氣騰騰的菜肴走了進來。
飯菜的香氣迅速在屋子里彌漫開。
李建業看著端上桌的飯菜,有肉有蛋,頗為豐盛。
他心里暗自掂量。
這伙食,雖然比不上他自已家里做的,可在這個年代,能有蛋有肉,也已經是非常豐盛的佳肴了。
不知道是為了招待他這個“稀客”特意準備的,還是說,這城里親戚家的日子,一直都過得這么紅火。
桌上的飯菜很快擺滿了。
可屋子里的人,卻沒一個先動身入座。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飄向里屋的方向。
李福生和李安生對視一眼,兩人很有默契地轉身,一前一后地進了里屋。
很快,他們便一左一右地,將李來安老爺子給攙扶了出來。
老爺子已經換下先前那身舊衣裳,穿上了一件嶄新的深藍色布褂子,花白的頭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
整個人瞧著比剛才精神了不止一星半點。
渾濁的眼睛里,此刻也透著一股清明和喜氣。
“都站著干啥,坐,都坐。”
李來安被扶到主位上,他抬手招呼著,臉上帶著笑。
話是這么說,可桌邊的人依舊站著,直到看著老爺子穩穩當當地坐下了,大家才按照長幼次序,一一落座。
李安生坐下后,瞧著父親的面容,忍不住開口。
“爹,您今兒看著可年輕不少。”
一旁的李福生也跟著點頭,臉上是樸實的笑容。
“人逢喜事精神爽。”
“爹今兒這狀態看著可一點糊涂的樣都沒有。”
李來安笑呵呵的,沒多說什么。
他只是抬起那布滿褶皺的手,朝著李建業的方向指了指,又拍了拍自已身旁的空位。
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李建業身上。
李建業迎著眾人的視線,坦然起身,繞過桌角,在老爺子身旁的位置坐了下來。
李來安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又伸手指著滿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聲音里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驕傲。
“到了二爺爺這兒,你就有口福咯。”
“你大伯可是大廚,咱家這伙食好著呢,別拘束,放開了吃,就跟在自個兒家一樣。”
大廚?
李建業心里微微一動。
他的目光從桌上那盤油光锃亮、切得厚薄均勻的肉,滑到那盤金黃蓬松的炒蛋上。
原來如此。
李福生是個廚子。
李建業瞬間就想通了為啥這頓飯能有肉有蛋,十分豐盛了。
這年頭,廚子可是個頂好的行當。
要是做菜的手藝了得,在單位食堂里掌勺那可是不得了,工資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往家里撈“油水”。
那些所謂的“剩飯剩菜”,就足夠一家人吃得滿嘴流油了。
難怪這一桌子又是肉又是蛋的,比尋常人家過年還豐盛。
也難怪李友仁那小子,骨子里總透著一股瞧不起鄉下人的優越感。
想通了這一層,李建業心中了然。
李來安顫巍巍地拿起筷子,在桌沿上輕輕磕了磕。
“都動筷吧,吃飯!”
一聲令下,桌上的氣氛頓時活泛起來。
李友仁的筷子第一個伸了出去,快準狠地夾起一塊最大的肉,塞進自已碗里。
李志遠和李婷也跟著動了筷子,夾著自已愛吃的菜。
一時間,碗筷碰撞的聲音,伴隨著飯菜的香氣,在屋子里交織成一片熱鬧的煙火氣。
李建業也拿起筷子,準備象征性地夾點什么吃。
他的視線卻不經意間落在了身旁的李來安身上。
老爺子的手很抖。
那雙握著筷子的手,青筋畢露,皮膚松弛地耷拉著,像是隨時會控制不住。
他瞄準了一塊菜肴,筷子顫顫巍巍地伸了過去。
好不容易夾住了。
可從盤子到碗這短短的距離,卻顯得格外漫長。
那雙筷子抖得越來越厲害。
眼看就要到碗邊了,那菜終究還是沒能堅持住,從筷子中間滑了出去,索性離碗近,直接掉到了碗里,不然還得再從桌子上夾起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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