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在李建業家隔壁的屋子里,趙文和趙武兩兄弟早已睡熟。
他們的父親趙德柱卻睜著眼睛,毫無睡意地望著黑漆漆的屋頂。
良久,一聲極輕的嘆息從他嘴里溢出,消散在寂靜的空氣里。
“唉……”
睡在他身旁的王霞動了動,翻了個身,面朝著他。
“咋了,當家的?”
“還在想建國?”
“舍不得他?”
黑暗中,趙德柱搖了搖頭。
“那倒不是。”
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在對自已說。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是人之常情。”
“建國他……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了,心里有數。”
王霞有些奇怪了。
丈夫和李建國的感情有多深,她比誰都清楚,不是親兄弟,勝過親兄弟。
除了這事,還有啥能讓他大半夜睡不著,在這兒唉聲嘆氣?
“那你這是咋了?”
王霞往他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
“有啥事你跟我說,別自個兒憋在心里頭。”
黑暗里,趙德柱沉默了許久。
久到王霞以為他又睡著了的時候,他才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復雜的味道。
“我是愁建業那小子。”
王霞愣了一下。
“建業?”
趙德柱在黑暗中自嘲地哼了一聲。
“要是李建業還是以前那混小子的樣子,他愛咋咋地,就是死在外面,我都不會想管他。”
這話說的有些重,但王霞知道,丈夫說的是實話。
以前的李建業,在整個團結屯都是出了名的不干正事。
“可現在不一樣了。”
“我今天親眼看著這小子是真懂事了,也有擔當了。”
“他一個大小伙子,上面一個寡嫂,跟前還有一個沒過門的媳婦,另外還有一個投奔的表妹……”
“這一個家全指著他一個人……”
趙德柱每說一句,王霞的心就跟著沉下去一分。
她白天只看到了李建業家有肉吃,看到了安娜和艾莎臉上的笑容,卻沒往深處想。
“他那些東西,哪一樣不是從山里頭拿命換回來的?”
“打獵不是個長久的事!”
“今天運氣好,能囫圇個兒回來,明天呢?后天呢?”
“可如果不打獵,光靠在隊里掙那點工分,又很難養活這一大家子人……”
王霞聽著趙德柱的擔憂,心里也明白了李建業家這以后的生活著實會不容易。
李建業現在因為能打到獵物,生活有所改觀,可全都是暫時的。
要是李建業一旦踏錯一步,這個家就塌了。
想到此王霞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那……那你的意思是?”
“咱們……以后還經常來看看他們?”
趙德柱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嗚咽風聲。
過了許久,趙德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僵直的身體動了一下。
“我記著……”
“建國以前跟我說過……他家在城里頭,好像還有個親戚。”
趙德柱努力地回憶著,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好像……是他大爺還是他啥親戚來著,反正是個長輩。”
“那會兒他還托我打聽過,我也找過一段時間,但那次沒找著,如果要是能聯系上就好了,畢竟是親戚,也許能時不時接濟一下建業他們家。”
王霞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
她也想起來了。
確實有這么回事。
有一陣子,丈夫還真就為了這事跑前跑后的。
可她的眉頭很快又皺了起來。
“你這么一說,我也有點印象。”
“可當時不是說……那都是幾十年前的老關系了?聽建國說他家里一直都沒跟城里的親戚有過聯系。”
“中間亂了那么些年,人還在不在,在哪兒,都兩說呢。”
這話說得不假。
幾十年沒聯系的親戚,跟陌生人也沒啥兩樣了。
更何況,這世道變得太快,找人比登天還難。
“死馬當活馬醫吧。”
趙德柱的聲音里,多了一絲決斷。
“總歸是個念想,是個路子。”
“要是真能找著,畢竟是親的,血連著筋,看在建國沒了的份上,看在建業這孩子不容易的份上,咋地也能幫襯一把。”
哪怕是逢年過節接濟點糧食布票,也比李建業一個人拿命去山里拼強。
王霞聽著丈夫的話,心里也覺得這是個法子。
雖然希望渺茫,但總比干坐著發愁強。
“行,當家的,這事兒聽你的,咱們回去再托人好好問問。”
“嗯。”
趙德柱應了一聲。
找到了一個可能的方向,他心里那塊沉甸甸的石頭,似乎被搬開了一點點。
他不再胡思亂想,翻了個身,重新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他身旁就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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