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只有她,才能最深刻地體會到,此刻娘子心中那份猶如再次失去親生骨肉般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就在此時。
陸宅門外忽起一陣喧天儀仗聲,鑼鼓鞭炮齊鳴,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王嬤嬤急步進來,聲音帶著不知所措的惶急與一絲虛浮的喜意:“娘子!禮部的人來了,烏泱泱一片!說是……說是奉旨來頒授三品淑人的誥命冠服,還要……還要給咱們換‘陸府’的金字匾額!”
話音未落,禮部官員已攜敕使與儀仗魚貫而入,當眾展開明黃卷軸,高聲宣旨。
匠人隨之動手,利落地撤下那方樸素的“陸宅”舊匾,換上了象征官身榮耀的朱漆金字“陸府”新匾。
恩寵浩蕩,煊赫臨門。
然而,在這滿院的喧鬧與榮光之中,陸昭若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
她只是更緊地蜷縮起身子,將臉頰深深埋進阿寶早已冰冷僵硬的絨毛里。
喧囂是他們的,冊封是她的。
可她的整個世界,只剩下懷中這片小小的、再無生息的冰冷。
時間在死寂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緊緊抱著阿寶,一動不動,如同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
從晨光熹微,到日頭高懸,再到午后光影斜移,最后,暮色四合,秋日的最后一縷余暉,如同阿寶消散的體溫,徹底沉入天際,再不回頭。
其間,王嬤嬤和冬柔幾次紅著眼圈上前,想勸她吃點東西,或至少將阿寶暫且放下。
可剛一靠近,她便猛地將懷中的小身體摟得更緊,幾乎要嵌進骨血里,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不發一。
眾人見狀,只能捂著嘴,默默垂淚退開。
秋日的涼意早已浸透她的衣衫,膝蓋麻木得失去知覺,可她渾然不覺。
當最后一絲天光被夜幕吞噬,屋內燭火被悄然點亮時,她終于動了動干裂的嘴唇,聲音嘶啞得如同枯葉摩擦:“天黑了……秋天,過去了……”
一滴滾燙的淚,砸在阿寶冰涼無聲的絨毛上。
隨即,她的語氣里帶上了無法抑制的顫抖和責怪:“阿寶……你明明答應過我的……你說你會等我回來的……”
恍惚間,阿寶那清脆的童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阿娘……阿寶一定等你回來……”
這虛幻的回應,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終于徹底崩潰,緊緊摟住那冰冷的小身體,失聲痛哭:“你答應過我的啊!你說一定會等我回來的!你還要陪我很久很久……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這樣丟下我啊……”
往昔阿寶歡快的身影——在院子里撲蝶、在陽光下打盹、在她腳邊親昵蹭著喵喵叫的模樣,在她被淚水模糊的眼前不斷閃現。
她再次用盡全身力氣抱緊阿寶,仰起頭,對著夜幕撕聲痛哭。
旁側梧桐樹的枯葉應聲而落,如同一場無聲的淚雨,落在她與阿寶的身上。
秋,盡了。
這時,安玲瓏牽著阿傻悄然走了進來。
阿傻一進院子,便掙脫了牽引,沖到阿寶身邊,用濕漉漉的鼻子去拱阿寶蜷縮著的小身體,發出一連串親昵的嗚嗚聲,仿佛在催促:“嘿,別睡啦,快起來玩呀!”
它拱了一次,阿寶沒動。
又拱了一次,阿寶還是毫無反應。
阿傻停下來,突然像往常一樣,就地打起滾來,然后跳起來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發出滑稽的“汪汪”聲。
這是它最拿手的把戲,每次表演,阿寶都會懶洋洋地瞇著眼,用尾巴尖輕輕拍地,像是在給它鼓掌。
它賣力地表演著,轉了一圈又一圈,偷偷瞄向阿寶。
可是,阿寶依然靜靜地躺著,沒有一絲回應。
最終,它靜靜地趴在阿寶身邊,將下巴擱在前爪上,那雙總是充滿傻氣的眼睛里,竟緩緩流下了大顆大顆的眼淚。
陸昭若看著這一切,心如同被再次撕裂。
她緩緩起身,找來了一個小木匣,鋪上最柔軟的綢緞,然后,極其輕柔地將阿寶放了進去,仿佛它只是睡著了。
她在老梧桐樹下,挖了一個小小的坑,將木匣輕輕放入,一捧一捧地將泥土蓋上。
阿傻就一直趴在那個新隆起的小土堆旁,一動不動,只是默默地流著淚。
安玲瓏走上前,看著陸昭若布滿淚痕和泥土的側臉,輕聲嘆道:“沒想到……陸娘子對一只貓兒,感情竟如此之深。”
她將目光轉向那忠誠守護在一旁的阿傻,和那座小小的新墳,嘆道:“真真是‘物類猶有靈性’……這貍奴與犬兒尚知生死相守,其情其義,反較之世間許多薄幸之人,更顯赤誠。”
夜色中,梧桐葉依舊悄然飄落,覆蓋在小小的墳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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