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七日,屬京的天空都像是蒙著一層灰紗,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永福終日懨懨地倚在窗邊,望著院中開始凋零的花木,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方染血的絲帕,明媚的小臉上再不見一絲笑意。
而蕭夜瞑變得更加沉默,周身的氣場冷冽如深冬寒冰。
他日常操練兵馬,處理軍務,但身邊親衛都能感覺到,將軍眉宇間鎖著一股難以化開的沉郁,時常對著永嘉伯府的方向出神。
陸昭若案頭堆滿了賬本、契書與名帖。
顧羨將他經營多年的所有生意脈絡、鋪面與人脈,盡數托付于她。
交割之事千頭萬緒,她日夜忙碌,與各方掌柜、管事接洽,容不得半分差錯。
唯有在深夜獨自對賬時,看著那字跡時而工整、時而因力虛而略顯潦草的明細,她才會停下筆,望著跳動的燈花,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顧夫人得知顧羨竟將名下所有產業悉數轉給陸昭若后,氣得摔碎了手中的茶盞,沖到永嘉伯面前:“伯爺!您就真由著他如此胡鬧?那些鋪面、銀錢,說到底也是顧府的財產,他憑什么盡數給了一個外人!您可是他的父親,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家產外流嗎?”
永嘉伯原本正閉目揉著額角,聞聲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地刺向顧夫人,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怒火與疲憊:“外人?以前不正是你,日日在我耳邊念叨,說他行商賈之事丟盡了永嘉伯府的臉面,讓他在屬京淪為笑柄?若非你一再慫恿,我怎會將他急召回來,又怎會……怎會罰他在冰窖思過一月,以致他寒邪入骨,病情急劇加重?”
他越說越激動,霍然起身,指著顧夫人,痛心疾首道:“如今他已是這般光景,你還想如何?難道要逼死他嗎?因為你,我……我已害苦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顧夫人被永嘉伯從未有過的厲色與話語中的悔恨震懾住,臉色煞白,囁嚅著嘴唇,終究沒敢再吐出一個字。
第二日。
一輛裝飾不俗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永嘉伯府的側門。
車簾掀開,先探出的是一只纖纖玉手,腕上一枚碧玉鐲子襯得肌膚勝雪。
隨即,一位身著海棠紅緙絲褙子的女子彎腰下車,云鬢微松,步搖輕晃,眉宇間一段慵懶風流的神色。
正是安玲瓏。
她接到蕭夜瞑的消息,便從吉州日夜兼程趕來。
門房仆役被她的容光所懾,一時忘了阻攔。
安玲瓏已徑直步入二門,冷聲道:“去通傳顧夫人一聲,便說,顧羨的姨母安氏,來接我羨兒回家養病。”
顧夫人聞訊匆匆趕來,在穿堂處將人攔下。
她看著安玲瓏那身與府中愁云慘淡格格不入的明艷,又想到她不過是那個早逝貴妾的妹妹,心中鄙夷,語氣愈發冷淡:“安娘子,此是何意?羨兒是永嘉伯府的庶子,病中挪動,豈是兒戲?”
安玲瓏眼波流轉,輕輕掃過顧夫人,唇角似一勾,姿態慵懶,語卻如刀鋒:“夫人說笑了。正因我兒病重,我這做姨母的,才更要接他出去。他娘親去得早,生前雖是妾室,卻也是老爺三書六禮、明媒聘定的貴妾。我這做胞妹的,替姐姐照看獨苗,天經地義。”
她往前輕邁半步,聲音壓低,帶著一絲漫不經心卻致命的威脅:“還是說,夫人非要我敲開正門,將當年我姐姐——府上堂堂貴妾,是如何在您這位主母手下‘靜養’至香消玉殞的舊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攤開來細說?屆時,大家臉上恐怕都不好看。”
顧夫人臉色瞬間煞白,被這直指核心的威脅釘在原地。
此時,永嘉伯聞聲趕來,他看著安玲瓏與亡妾極為相似的眉眼,想起昔日對那溫婉女子的虧欠,又看向病重的兒子,心中愧悔交加,終是疲憊地揮了揮手:“玲瓏……罷了。羨兒,也是你的親外甥。他……就托付給你了。”
安玲瓏不再多,微微頷首,徑自走向偏院。
二忠瞧見她來了,又哭又笑地把她迎到內室。
目光觸及榻上之人時,安玲瓏腳步猛地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