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三人如同受驚的土狗,連滾帶爬地從條凳上翻下來,也顧不得什么“港商”派頭了。
其中一個被凳子腿絆倒,摔了個狗吃屎,金表表帶“啪”地一聲繃斷,假金表飛出去老遠。
三人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連掉在地上的皮包都不敢撿。
腦袋幾乎要縮進脖腔里,在滿店食客鄙夷、憤怒的哄笑聲和指指點點中,狼狽萬分地撞開擋路的條凳,跌跌撞撞地沖出店門。
消失在門外漆黑的寒風里,只留下地上那塊假金表在油膩的地面上閃著廉價的光。
“我操他姥姥的!”周國偉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站起來,臉氣得比鍋里的炭還黑。
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光陽,他們真他媽是騙子?!差點把老子當猴耍!夏書記,我這就帶人去……”他作勢就要往外追。
“國偉!”夏紅軍一聲低喝,臉色鐵青,像是被人當眾狠狠抽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又混雜著巨大的后怕和慶幸。
他抬手重重按在周國偉肩膀上,力道沉得讓周國偉坐了回去。夏紅軍深吸一口氣。
那口氣里帶著濃濃的疲憊和被愚弄的苦澀,他轉向陳光陽,聲音干澀,充滿了后怕和發自內心的感激:“光陽……多虧了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這火眼金睛…
縣里,我夏紅軍,差點就成了天大的笑話!引狼入室的笑話!”
他想起自己剛才還把這騙子當財神爺供著,求陳光陽忍讓,臉上更是臊得慌。
“夏書記,林子大了啥鳥都有,政策的口子一開,這種專鉆空子的雜碎少不了。”
陳光陽重新坐下,聲音恢復了平穩。
拿起酒瓶給夏紅軍和自己滿上,仿佛剛才揭穿騙子的雷霆手段不過是撣了撣身上的灰。
“想拉投資是好事,心急不得。真佛在廟里坐著,野鬼才急著呢。”
他端起酒盅,目光掃過夏紅軍依舊難看的臉色,“來,接著剛才的說,那酒廠,市里到底啥風向?明年開春就能動?”
他巧妙地一句話,把話題和眾人的注意力,又穩穩地拉回了關乎東風縣未來、也關乎他陳光陽商業根基的正事上。
王海柱端著滿滿一大簸箕剛出爐、熱氣騰騰的粘豆包,恰到好處地擠了過來,洪亮的嗓門帶著劫后余生的爽利。
“來來來!夏書記,周局,光陽叔!甭讓幾個臭蟲壞了興致!剛出鍋的豆包,趁熱乎!甜掉牙!”
金黃酥脆的豆包散發著誘人的焦香,瞬間沖淡了剛才那場鬧劇留下的腌臜氣。
炭火噼啪,銅鍋重新歡騰地翻滾起來,羊肉的濃香再次主宰了空氣。
夏紅軍端起酒盅,和陳光陽重重一碰,杯沿撞出清脆的響聲,那眼神里的感激和心有余悸。
最終都化作了對眼前這沉穩男人的絕對信賴:“光陽,這酒廠的事,包在我身上!來,干了!”
沈知霜悄悄在桌下扯了扯陳光陽的衣角,遞過來一塊干凈的熱毛巾,指了指他額角。
剛才拍桌子時動作太大,那結痂的傷口邊緣似乎又滲出了一絲極淡的血痕。
陳光陽接過毛巾,隨意在額角按了按,咧嘴沖媳婦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轉回頭,目光灼灼地釘在夏紅軍臉上:“夏書記,干了!酒廠,我陳光陽志在必得!”
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兒,誰也沒有心情喝酒了。
等夏紅軍和周國偉他們走了之后。
陳光陽讓媳婦和三小只在陳記涮烤多待了一會兒,然后就掀開厚厚的棉門簾就鉆了出去。
門簾落下,隔開了屋里的喧鬧和熱氣。
臘月的寒風像小刀子,瞬間刮在臉上,讓陳光陽精神猛地一振。
陳記涮烤門口依舊熱鬧,排隊的人縮著脖子跺著腳,呼出的白氣連成一片。
陳光陽站在屋檐下的陰影里,眼神像鷹隼般掃過街面。
腦海里,前世零碎的記憶碎片翻滾上來,如同沉底的渣滓被烈酒攪動……
東風縣,八零年初冬,三個操著蹩腳粵語的“港商”。
西裝革履,派頭十足,談了幾個大項目,卷走了縣里幾個廠子湊的“誠意金”和“活動經費”,然后人間蒸發。
直到83年,才在天津那邊東窗事發。
這仨屬于慣犯,去年在青島用同樣手法坑了真港商,還順走了人家兩萬多美金!
那美金,就藏在他們的背包夾層里!
時間、地點、人物、手法……對上了!
就在東風縣,就在眼前!
那三個假港商剛騙完了真港商,身上就有兩萬美金!
陳光陽的心跳穩得像磐石,眼神卻銳利得能穿透寒風。
他記得,前世案發后,公安追查時發現,這三個癟犢子落腳點就在東風縣公安局斜對過那個小招待所!
圖的就是一個“燈下黑”,誰也想不到騙子敢住派出所眼皮子底下!
他不再猶豫,裹緊身上的舊棉襖,帽檐往下壓了壓,身影迅速融入街邊的人流陰影里。
腳步不疾不徐,卻每一步都踩得極穩,朝著記憶中那個小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東風縣的冬夜黑得早,街燈昏黃,拉長著行人的影子。
陳光陽像一道無聲的幽靈,貼著墻根移動。很快,縣公安局那熟悉的門臉出現在視野里,門口掛著兩盞慘白的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