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但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他站起身,“你們在屋里待著,別出來。”
他囑咐沈知霜和孩子,又看了一眼旁邊炕上坐著的、同樣臉色不好看的大奶奶。
陳光陽拉開屋門走到堂屋,剛打開外屋地的門栓,院門就被從外面猛地推開,呼啦啦涌進來一大群人,足有十來個!
打頭的是兩個頭發花白、穿著破舊棉襖的老頭老太太,正是劉大愣的爹娘。
兩人一進門,“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冰冷的地上,沖著陳光陽就磕頭,哭天搶地:
“光陽兄弟啊!我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家大愣吧!他不是人!他豬狗不如啊!”劉老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是啊光陽兄弟!大愣他就是個渾球!他喝多了馬尿,灌了黃湯,腦子不清醒才做出那糊涂事啊!他不是存心的啊!”
劉老太拍著大腿嚎啕,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他才二十多歲啊!這要是進去了,這輩子就毀了啊!我們家可就這一根獨苗啊!
光陽兄弟,你看在我們這黃土埋半截的老不死份上,饒他一命吧!我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啊!”
后面跟著的,是劉大愣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姐夫,還有幾個看著像是劉家屯說得上話的族叔。
這些人也跟著嚷嚷,七嘴八舌:
“光陽哥!大愣是畜生,我們替他給你賠不是了!你看,我們把他家的老母雞都抓來了兩只!還有這二十斤苞米面!東西不多,是我們一點心意!求求你給派出所說說情,把人放了吧!”
“就是就是!陳兄弟!都是一個公社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劉大愣犯了錯,該打該罰!
要不這樣,我們劉家屯出人,把他捆來,你親自打!打斷他一條腿都行!出出氣!就別往局子里送了啊!”
“對對對!打斷腿!讓他長記性!保證他以后再也不敢了!光陽兄弟,你就行行好!
他這要是判了刑,留下案底,不光他完了,他侄子侄女以后說親都難啊!我們老劉家就沒臉在十里八鄉抬頭了!”
這些人嘴里說著賠禮道歉的話,手里提著點不值錢的雞和糧食,臉上掛著淚,眼神里卻透著算計和一種“我都這樣了,你還不原諒就是你不講道理、不留情面”的逼迫感。
他們人多勢眾,跪的跪,嚎的嚎,擠滿了小院,聲音吵得隔壁鄰居都探出了頭。
陳光陽站在堂屋門口,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半門框,臉色沉靜,眼神卻像淬了冰。
他還沒開口,一聲中氣十足、帶著火氣的怒斥就從屋里炸了出來!
“都給我閉嘴!嚎什么喪!哭你姥姥個腿兒!”
只見大奶奶,一手拄著燒火棍,一手叉著腰,像尊門神似的從陳光陽身后跨了出來!
老太太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臉上皺紋深刻,此刻因為憤怒而繃緊,一雙老眼瞪得像銅鈴,射出刀子一樣的光,直直刺向院子里跪著的劉家人!
“放屁!放你娘的羅圈拐彎屁!”
大奶奶的嗓門又高又亮,震得院墻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喝多了?腦子不清醒?我呸!喝多了他咋不拿刀捅他自己?喝多了他咋知道專門挑我懷著重孫子的孫媳婦下手?
喝多了他咋還知道拿刀架人脖子上?我看他腦子清醒得很!就是壞!壞得流膿!壞得頭頂生瘡腳底冒泡!”
老太太的罵聲如同連珠炮,唾沫星子噴出三尺遠,指著劉大愣爹娘的鼻子:
“還一根獨苗?我呸!你們老劉家養出這么個禍害,還有臉說是獨苗?那是社會的毒瘤!
是茅坑里的蛆!還當牛做馬?你們家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犢子,給我家當牛做馬,我都嫌他臟了我家的地!
還求情?還打斷腿?我打斷他的狗腿都是輕的!敢動我老陳家的媳婦,敢嚇著我沒出世的孫子!就該把他那惹禍的根兒給騸了!丟進山里去喂狼!”
老太太罵得酣暢淋漓,句句扎心。
把劉家人那些虛偽的哭求和道德綁架撕扯得粉碎!
劉大愣爹娘被罵得抬不起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后面那些幫腔的族親也被老太太的氣勢鎮住,一時不敢再吱聲。
就在這時,三個小身影也像小老虎一樣從陳光陽腿邊擠了出來!
正是大龍、二虎和小雀兒!
大龍小臉繃得緊緊的,學著奶奶的樣子,小胸脯一挺,指著劉家人,聲音還帶著稚氣,卻異常清晰和憤怒:“壞人!你是壞人的爹媽!你們家壞蛋拿刀架我媽脖子!我媽都嚇壞了!!你們是壞人一伙的!公安抓他抓得對!”
二虎更是人來瘋,他叉著小腰,蹦到前面,小腦袋一揚,沖著劉大愣他爹媽就吼:
“老登!老登婆!你們家那個大壞蛋!敢欺負我媽!我爹沒掐死他都是給他面子!
還想放他出來?門兒都沒有!窗戶也沒有!煙囪都給你堵死咯!”
他學著昨晚三狗子的語氣,小嘴叭叭的:“打斷腿就行了?想得美!我爹說了!數罪并罰!夠他蹲個十年八年!
你們拿兩只破雞就想換?當我們家是要飯的啊?告訴你!不好使!一點都不好使!我二虎第一個就不答應!非得讓他蹲大獄!把牢底坐穿!”
他那副奶兇奶兇、小大人似的模樣,配上那夸張的語氣和揮舞的小拳頭。
把周圍看熱鬧的靠山屯鄰居都逗樂了,發出低低的哄笑。
但這笑聲在劉家人聽來,卻是無比刺耳和尷尬。
小雀兒膽子最小,但看到哥哥們都站出來了,她也鼓起勇氣,從大龍身后探出小腦袋。
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是后怕和控訴,她指著自己的脖子,,聲音細細的卻很有力:“壞蛋…用刀…勒我媽媽…這里…都紅了…好疼…媽媽哭了……他是大壞蛋!要抓走!”
說著說著,想起昨晚媽媽驚恐的樣子,小姑娘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激動,一個比一個憤怒,童稚語,卻像最鋒利的刀子。
把劉家人那些“糊涂”、“可憐”、“給條活路”的遮羞布徹底捅破!
他們站在大奶奶身邊,站在陳光陽高大身影的庇護下,像三只護窩的小獸,用最直接、最純粹的方式守護著他們的家,他們的媽媽。
陳光陽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大手,輕輕按在大龍的頭上,又摸了摸二虎倔強的小臉,最后用粗糙的手指擦掉小雀兒臉上的淚珠。
他不需要再說什么了。
大奶奶和孩子的反擊,比他任何冰冷的斥責都更有力量。
他那沉靜如水的目光掃過院子里已經傻眼、臉色難看到極點的劉家人,意思再明白不過。
你們可以滾了。
劉大愣他娘還想哭嚎撒潑,被旁邊一個年長些的族叔死死拽住胳膊。
那族叔臉色灰敗,他知道今天這趟徹底栽了。
本來想仗著人多、頂著“親爹娘下跪求情”的道德大帽子來逼陳光陽心軟松口。
結果被一個老太太和三個娃娃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
周圍靠山屯鄰居那些嘲諷、鄙夷的目光更是像針一樣扎在他們身上。
“走…走吧…”那族叔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劉老頭,低聲說。
再待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至于那兩只雞和苞米面,早就滾到了院子角落,沒人稀罕再多看一眼。
劉家人像一群斗敗的公雞,又像一群被戳破了皮的癩蛤蟆,在靠山屯人毫不掩飾的嗤笑聲和議論聲中,灰溜溜、蔫頭耷腦地擠出了陳光陽家的小院。
院門重新關上,插好。
世界清靜了。
大奶奶拄著燒火棍,狠狠剜了一眼院門方向,啐了一口:“呸!什么東西!還想來充大瓣蒜!”
她轉過身,看著兒子和三個小孫孫,臉上的怒容瞬間化開,變成了心疼和自豪,她沖著三小只豎起大拇指:“好孩子!都是好樣的!沒給咱老陳家丟臉!替太奶奶、替你媽、替你爹出了口惡氣!太奶晌午給你們煎雞蛋!一人倆!”
“噢!吃煎雞蛋嘍!”二虎第一個蹦起來,剛才還罵得小臉通紅,轉眼就眉開眼笑。
大龍也露出了笑容,緊繃的小肩膀放松下來。
小雀兒破涕為笑,依偎到走出來的沈知霜懷里。
陳光陽欣慰一笑。
吃完了晚飯,陳光陽又和媳婦去了蔬菜大棚干了一天的活,確認媳婦沒啥后遺癥,這才放下心來。
當然,公社派出所也直接將那劉大愣移交給了縣里面。
聽說那家伙在號子里面還被孫威和李衛國甚至是柱子他們一頓干。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了,陳光陽騎著摩托就前往了縣里面。
他惦記著宮師傅和程大牛逼能不能擦出來什么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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