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人,只要一口氣在,報復的念頭就永遠不會消失,對家人的威脅就如同懸在頭頂的鍘刀。
“下輩子投胎,記得把招子放亮點兒,別他媽招惹你不該惹的人!”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種宣判命運的冷酷。
樹林里最后傳來一聲悶鈍的槍響,驚飛了遠處幾只剛剛落回樹梢的烏鴉。
片刻的死寂后,陳光陽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林間小道上。
他身上的舊工裝沾染了不少塵土和幾點飛濺的暗紅色血漬,臉上冷硬如生鐵,不見絲毫情緒的波瀾。
剛要扭頭下山,陳光陽就頓時一愣。
因為他聽見了外面砰的一聲槍響!
陳光陽瞬間表情一冷。
他全身瞬間一寒冷。
完犢子了!
中計了!
調虎離山!
時間拉回陳光陽剛上山,沈知霜就帶著家人往前走。
靠山屯通往鄉里的土路在盛夏的黃昏里蒸騰著燥熱。
馬車吱呀呀地響。
沈知霜抱著小雀兒坐在車轅邊,大龍和二虎并排坐在車斗里,車上還放著張小鳳出院時的一些雜物和陳光陽特意留下以防萬一的簡單行囊。
那聲槍響的余韻似乎還粘在耳膜上,陳光陽追蹤黑水彪沒入林子的決絕背影讓沈知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娘,爹…能行吧?”二虎挪了挪屁股,湊到娘身邊,小聲問,眼睛還不時瞟向黑黢黢的林間。
“你爹沒事!”沈知霜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她把懷里的小雀兒摟得更緊了些。
她想起了陳光陽追出去前塞到她手里的冰冷鐵塊……
那把王八盒子,此刻正被她用一件薄布衫裹著,揣在腰后最順手的位置。
冰涼堅硬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光陽把槍給她的時候沒說多余的話,只一個眼神,她就懂了:守著家小。
這四個字,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口。
大龍沒說話,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弟弟,眼神凌厲如剛磨好的獵刀,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他手里握著陳光陽留給他的另一把槍……那把沉甸甸的54式手槍,雖然不如他爹的半自動步槍帶勁兒,但這鋼鐵的殺器握在手里,讓這個剛殺過野豬、斗過群狼的半大少年心里燒著一股邪火。
他爹沖進林子去追那亡命徒了,誰敢動他娘和弟妹,他就崩了誰!
沈知霜說不緊張是假的。
她不斷掃視著道路兩側愈發茂密的樹林。
空氣悶熱潮濕,彌漫著泥土和腐葉的氣息,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粘稠感。
懷里的小雀兒似乎也被這凝重的氣氛影響,不再像往常一樣嘰嘰喳喳,只是安靜地依偎著母親,一雙大眼睛警惕地忽閃著。
車廂里,氣氛同樣壓抑。
老丈人沈老爺子,此刻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旱煙桿的銅鍋,卻并未點燃。
丈母娘沈老太太緊挨著他坐著,一只手緊緊攥著老伴的衣角,另一只手抓住一旁的張小鳳。
嘴唇抿得發白。
張小鳳臉色蒼白,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不過眼神里面有些不服輸,似乎想要干那幾個匪徒一樣。
七歲的大龍和二虎并排坐在車廂前部靠近母親的地方。
大龍坐姿僵硬,平時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渾勁兒此刻被一種罕見的緊張取代。
小的拳頭攥得指節發白,但他努力挺著胸膛,目光緊緊追隨著母親掃視的方向。
陳光陽在追入山林前塞給他的那把沉甸甸的54手槍,此刻就藏在他小小的身板后面.
冰冷的金屬硌著他,也給予他一種奇異的力量。
父親信任他!
二虎則顯得更沉靜些,但那雙遺傳自父親的銳利眼睛,此刻像是探照燈一樣,在母親掃視過的間隙,飛快地掠過路邊的樹叢、石塊、甚至是樹梢。
他手里緊緊捏著一個用來裝石子的小布袋子,里面只有幾顆小石子,這是他平時練彈弓的袋子,指關節同樣因為用力而發白。
小舅子沈知川坐在車廂尾部,雖然臉上也難掩緊張,但他畢竟是年輕人,體格也健壯些。
他手里緊握著的,正是陳光陽之前丟給他的手槍,眼神帶著幾分初握槍支的陌生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保護家人的決心。
樹林深處傳來一聲略顯怪異的鳥鳴,很短暫,幾乎被馬蹄聲掩蓋。
但沈知霜的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了。
那絕不是山里常見的鳥!
她的心猛地一沉。
“吁……”沈知霜驟然讓馬車停下。
車剛剛停穩,前方不到二十步遠的路中央。
一棵一人合抱粗的老樺樹樹干上,毫無征兆地倚出來一個人影。
那人身材粗壯,穿著沾滿泥污的破夾襖,臉上斜斜地貼著一條青布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只兇狠陰鷙的眼睛和一口黃牙,手里拎著一把明晃晃的砍柴斧。
他堵住了去路,咧著嘴,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
“大嫂,山路不好走啊?歇會兒?”那蒙面壯漢的聲音又沙又啞,像是砂紙磨過鐵器。
幾乎在同一時間,“咔嚓”一聲輕響,右側矮樹叢猛地分開,另一個瘦高個子像只猴子一樣躥了出來。
這人手里沒拿利器,但他動作異常敏捷,兩步就竄到了馬車左側很近的地方,與路中央的壯漢形成夾擊之勢。
他的眼神像毒蛇,在沈知霜臉上逡巡,最終定格在她懷里的小雀兒身上,透出毫不掩飾的笑意。
更讓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的是,第三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馬車后方三四步遠的路上,直接堵死了退路!
這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半邊臉上橫著一道蜈蚣似的疤痕,手里拿著的不是柴斧,而是一把閃爍著寒光的剔骨尖刀!
他那雙眼睛,如同餓狼般掃視著車上的每一個人,最終也落在了最弱小的孩子身上。
三個!
呈三角形將他們團團圍住!
車廂內響起一聲壓抑的驚呼。
丈母娘身體晃了一下,老丈人沈老爺子立刻死死扶住她,布滿皺紋的臉頰因憤怒和緊張而劇烈抽搐著,煙鍋被他捏得咯咯作響。
那抱在舅媽懷里的嬰兒似乎感應到巨大的恐懼,哇哇大哭起來,哭聲在這死寂的山路上格外刺耳。
沈知川的臉色唰地白了,心跳如鼓,手中緊握的54手槍似乎有千斤重。
槍口下意識地抬起,卻因為緊張和從未開過槍的恐懼而微微顫抖,指向也有些飄忽不定。
“草你們媽的,你們要嘎哈啊?沒有王法了啊?”張小鳳不管哪個,直接開罵了!
三個匪徒笑了。
“陳光陽媳婦是吧?”路中央那個拎斧頭的蒙面壯漢顯然是領頭的,他晃了晃斧子,咧開黃牙,“你和車上的小崽子……我們哥幾個帶走了。其他人老老實實滾下山去,保你們一條活路。要是敢動一丁點歪心思……”
他陰惻惻地笑了笑,那沒被遮住的眼睛里射出嗜血的兇光,“咱這斧頭不認人,刀子也不認人!”尖刀男配合地揚了揚手里的剔骨刀。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沈知霜的腳底直沖頭頂!
這三個亡命徒,果然是和剛才一伙的!
光陽的擔憂成了現實,他追上山去,果然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計!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心臟。
但她不是普通的鄉下老娘們!她是陳光陽的妻子!
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是經歷過丈夫勇斗群狼、智破騙局、親眼見過大龍二虎拖回青皮子的人!
她沒有尖叫,沒有崩潰,反而在極致的恐懼中,一種屬于獵人和守護者血脈里的強硬被瞬間點燃。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冰冷銳利,如同出鞘的鋼刀,直刺向那三個惡徒。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聲音出奇的平靜,帶著一種淬火般的冷硬:“放屁!”
這簡短鏗鏘的兩個字,像冰豆子砸在石頭上,讓三個歹徒都是一愣。
似乎沒料到這個看似柔弱秀美的女人竟敢如此頂撞。
“這是我陳家的孩子!”
沈知霜一字一句,聲音不高,卻蘊含著千鈞之力,“我沈知霜的兒子閨女,除非踩過我的尸首,否則你們休想動一個手指頭!想要帶人走?拿命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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