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干脆利落不帶半點含糊。一個反剪孫波胳膊,另一個三下五除二,跟褪瘟豬毛似的,“嗤啦”幾下,硬生生把孫波那身簇新的干部服給扯了下來,露出里面皺巴巴的白襯衣。
孫波想掙扎喊叫,被戰士一膝蓋狠狠頂在肋條骨上,當時就岔了氣。
捂著肚子蜷在地上只剩倒抽涼氣的份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孫副縣長?!”他那倆跟班嚇得魂飛魄散,想上前阻攔。
“滾蛋!”旁邊另一個戰士膀子一橫,直接把人撞飛出去,砸在墻上,“再動?妨礙軍務!”
幾個戰士麻利地從腰后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麻繩,跟捆豬似的把面如死灰的孫波捆了個結結實實。
那麻繩勒進肉里的力道,疼得孫波直翻白眼,哪還有半點剛才的“體面”。
處理了孫波,劉鳳虎這才大步流星地走到陳光陽跟前。
他那張怒獅般的臉,在看到陳光陽手臂上兀自插著、還在滲血的裁紙刀時,眉頭猛地一擰,倒吸一口涼氣。
“兄弟!你這……”劉鳳虎聲音低沉下來,帶著滾油似的疼惜和怒火,“遭了老罪了!操他姥姥的胡三強!老子非把他蛋籽兒擠出來炒菜不可!”
他小心翼翼避開陳光陽手臂上的刀,用那只長滿老繭的蒲扇大手,猛地攥住陳光陽完好的那只胳膊,用力捏了捏。
“虎哥……謝了。”
“謝個屌!”劉鳳虎眼窩子有點紅,狠狠一擺手,回頭沖著還在發呆的醫護人員吼了一嗓子,嗓門炸雷似的:“還他媽愣著干啥!大夫呢!給我兄弟治傷!還有那小崽子!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吼完,劉鳳虎才轉過身,那雙虎目一掃,先落在陳光陽懷里那小人兒身上。
二虎小臉煞白,糊著淚、血和鼻涕,剛才嚇得夠嗆。
這會兒被他爹和老劉這驚天動地的“扒皮戲”又給驚住了,呆愣愣地睜著大眼睛,長長的睫毛還掛著淚珠兒。
頓了頓,然后對著劉鳳虎說道:“大爺,你真尿性……”
“小虎崽子!”劉鳳虎聲音瞬間軟了下來,故意咧嘴,想擠出個安撫的笑容。
可他那張刀劈斧鑿似的黑臉上,這會兒還帶著煞氣,這笑就顯得有點嚇人又滑稽。
他笨拙地伸出大手,小心翼翼地想摸摸二虎的小腦袋瓜,又怕自己手粗傷了孩子,懸停在半空:“二虎?害怕沒?大爺來了!沒事兒了!看大爺把那壞蛋老登兒蛋捆上了!跟捆年豬似的!明個兒就拉出去斃了!給你和爹出氣!誰敢動咱們二虎?誰敢動俺老劉的侄子?老子活拆了他!”
這帶著濃重口音的糙話,卻讓驚魂未定的二虎莫名感到一陣安穩。
他盯著地上那個被捆得像粽子、還在哼哼唧唧的孫波,又看看旁邊比大炮仗還兇的虎大爺,再看看自己爹血糊糊的胳膊,小嘴一癟,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虎大爺他……他捅我爹!還想弄死我!”他伸出臟乎乎的小手,指著地上攤著的胡三強,“還有那個!他說……白弄死……嗚嗚嗚……”
“操!”劉鳳虎一聽“白弄死”這仨字兒。
剛壓下去的火“騰”地又頂上了天靈蓋,猛地扭頭,眼珠子里的兇光跟燒紅的烙鐵一樣釘在胡三強身上,從牙縫里磨出幾個字,冰冷刺骨:
“好!好得很!想白弄死我侄子?老子讓你嘗嘗啥叫黑弄死!”
他沒直接動手,而是對著剛才捆孫波的那兩個戰士狠聲道:“聽著!這雜種,傷人、劫持兒童、謀殺未遂、還有前頭的老賬!給老子看死了!傷一丁點都不行!”
后面四個字,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后槽牙里崩出來的,“你倆,今晚就蹲這!眼珠子給我瞪圓嘍!”
“是!團長!”兩個戰士挺胸收腹,立正怒吼。
李衛國和孫威立刻帶人上前,把如喪考妣的胡三強像拖死狗一樣拖下去。這一次,沒人再敢阻攔半分。
這時,醫生已經拿著剪子繃帶哆嗦著湊到陳光陽跟前:“同……同志……忍忍啊,得先把刀拔出來止血……”
陳光陽嗯了一聲,把懷里終于放松下來,眼皮子開始打架的二虎,輕輕遞給旁邊被剛才陣仗嚇呆了的護士:“抱我兒子去檢查,看看脖子,還有驚嚇,該吃藥吃藥。”
他剛說完,劉鳳虎一個眼神示意,他那貼身勤務兵小王立刻跟了上去:“護士同志,我跟著!放心!”
走廊里一下子空了大半。
醫生小心翼翼地開始處理那柄還插在陳光陽胳膊上的裁紙刀。
冰冷的鑷子觸碰到傷口邊緣的瞬間,劇烈的疼痛讓陳光陽額頭的汗瞬間就下來了。
他緊咬著牙關,腮幫子上的肌肉繃成兩條棱子,一聲沒吭。
劉鳳虎就蹲在旁邊看著,他那雙磨盤似的大手攥得嘎巴響,恨不得替兄弟挨這疼。
趁著醫生操作的當口,劉鳳虎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只有兩人能聽清的急切:“兄弟,老爺子剛才和我在一塊,剛才他也想要來,但是我沒讓。”
“嗨,讓老頭跟著操心干啥?”陳光陽搖了搖頭。
“也對,咱們哥們不矯情那個,對了,回頭去我們團里一趟,有幾個別的軍區的同志不信你是神槍手,還要和你比試一番呢。”
陳光陽晃了晃手:“得一陣子能握槍了。”
劉鳳虎看著陳光陽胳膊上的貫通傷,嘆了一口氣:“沒事兒,等你啥時候好了再說!”
陳光陽也點頭:“啥也不多說了啊虎哥!”
劉鳳虎頓了頓,“還有另外一個事兒,是等你徹底好了,你找我,我和你說一說。”
陳光陽點了點頭。
劉風虎做事兒雷厲風行,拍了拍陳光陽的肩膀。
然后又拿出來了用子彈殼做的一個坦克送給了二虎,然后這就轉身離開了。
濃烈的血腥味和火藥氣還沒散盡,只留下幾灘刺眼的暗紅和一地狼藉。
胡三強被粗暴拖走的“刺啦”聲,以及孫波那殺豬般的干嚎被樓道吞沒后。
病房里驟然沉寂下來,只剩下二虎壓抑不住的細弱抽噎和陳光陽略顯粗重的呼吸。
醫生額角掛著汗,小心翼翼地用剪開陳光陽臂上浸透血污的殘袖。
那柄插在肌肉里的裁紙刀,在冷光燈下閃著森然的光。“同志,千萬忍著點……要拔了。”醫生聲音有點抖,鑷子尖兒碰了碰冰冷刀柄。
陳光陽下頜線繃得死緊,喉結滾動了一下,從牙縫里擠出個含混的音節:“嗯。”
就在醫生手底下發力的前一刻,一只小得可憐、沾滿血污和淚痕的手,顫巍巍地伸過來。
輕輕抓住陳光陽另一只大手冰涼的手指頭。
“爹……”
二虎不知何時又從護士懷里扭過身,小臉上全都是心疼,嘴巴憋在一起,說話還帶著顫音:“疼……不?”
這一刻。
陳光陽為了兒子死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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