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黃的竹制竿身,碧玉般的握柄,紅繩編織的纏線,還有竿身上精雕細琢的紋樣——這哪里是尋常的釣具。
分明是件巧奪天工的珍寶。
”就它了!老子今天非得拿下不可!”
”郭家的小子,這竿子歸我了!”
”少跟老子扯什么非賣品的廢話!”
”價錢懶得問,這根我現在帶走,剩下的你差人送到我府上!”
”放心,虧不了你!”
”哈哈哈哈,真是件好貨色!”
”單憑這根竿子,今兒個就算沒白跑這一趟!”
望著胡大老爺喜形于色的模樣,郭自然嘴角的笑容卻透著一絲勉強。
真正的垂釣者都明白這般滋味。
但凡有機會,誰不想將最好的家伙什留在自己手中?
郭自然聞,癲狂的神色忽然凝滯。
不過遲疑片刻,他臉上便堆起愈發諂媚的笑容,連連應聲道:
”胡爺說得在理!”
”小的也是個愛釣的,最懂得了好物件時的癮頭。”
”要不您先帶套家伙去試試手?余下的我差人給您送去府上?”
胡大老爺聽罷連連拍板:
”成!就這么辦!”
”郭家小子,沖你這般識趣,往后隨時來我府上走動!”
聽聞此,郭自然眼中迸發出灼熱的光彩。
妙極!
這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機緣?
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侯府庶出。
爵位、家業皆與他無緣。
能在西市安穩經營這間鋪面,全賴如今當家的大哥不予計較。
表面光鮮,實則不過頂著個虛名罷了。
正如未見光明時尚可忍耐黑暗。
他的出身讓他窺見過大明頂級權貴的生活圖景。
可老天殘忍,偏教他與那等日子間隔著觸不可及的屏障!
若無貴人提攜,此生難越雷池!
就連他那憨態可掬的幼子,將來怕也只能做個尋常百姓,連自己這點借勢的本事都未必能有。
教他如何甘心?
從前他只能蟄伏在這西市鋪中。
因他始終尋不到能助他捅破那層屏障的貴人。
而今,機遇就在眼前。
郭自然渾身戰栗著,使出渾身解數為胡大老爺備齊整套釣具。
雙手微顫地將行囊奉上時,胡大老爺滿意頷首。
這才像話。
在秦淮河畔住了這么久,竟從未想過要去河里垂釣。
泛舟河上,撐竿閑坐,迎風賞景,豈不快哉?
只是念頭一動,要駕舟釣魚,便觸發了記憶深處某位許久未見的故人。
今日天朗氣清,正好去會會他。
至于釣魚嘛,不過是順手為之,不值一提!
一念及此,胡大老爺頓覺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揮竿入江。
他朝郭自然和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王不棄擺了擺手。
”你們先忙,老爺我要去釣魚了!”
”有緣再聚吧!”
雖說這”有緣再聚”比”改天請你吃飯”更加敷衍,但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魚兒上鉤的畫面,只想趕緊下竿。
王不棄急了。
壞了!
大魚要溜!
他今日湊上前來,不就是為了攀上胡大老爺,謀個前程嗎?
話都沒說幾句,這”大魚”就要跑了?
這哪行!
他緊張地瞥了眼興致勃勃的胡大老爺,一咬牙,趁其尚未動身,連忙上前幫忙整理漁具,低聲懇求道:“胡爺,小的仰慕您已久!您這就要開釣,不如讓小的在一旁伺候?小的不光會打獵,釣魚也略懂一二,跟在您身邊也好搭把手,您也能安心垂釣不是?”
聽了這話,胡大老爺猛地轉頭,直勾勾盯著他。
胡大老爺面無波瀾,只是上下審視著王不棄。
可這目光落在王不棄眼里,卻重若千鈞,壓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
此刻的他,仿佛溺水之人,苦苦盼著有人能伸手拉他一把。
胡大老爺打量片刻,淡淡點頭,朝旁邊偏了偏頭:“跟上吧。”
呼——
王不棄長長舒了口氣,似要將胸中積郁多年的悶氣全數吐出。
隨即又覺得失態,趕忙收斂情緒,湊上前去主動拎起漁具。
然而他畢竟不熟悉胡府規矩,收拾時與胡府下人頻頻磕碰,窘得他面紅耳赤,手足無措。
胡大老爺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那支特制魚竿,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
王不棄的困窘絲毫未能觸動胡大老爺開口相助的念頭。
這并非存心要看人難堪,而是胡大老爺深諳此理——此刻點破反而會讓王不棄更加難堪。
倒不如視若無睹,該訓斥便訓斥,該嫌棄便嫌棄,反倒能讓他自在些。
這法子,胡大老爺前世便已用得純熟。
有趣的是,就在王不棄被胡府下人連番白眼之際,郭自然那羨慕的眼神始終黏在他身上。
那張圓臉上明晃晃寫著”羨慕至極”四個大字。
這般明顯的艷羨之情,轉眼就將王不棄的不安沖刷殆盡,化作滿心得意。
總算抱上這條粗腿了。
往后能走多遠,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收拾停當的胡大老爺對西市失了興致,登上馬車直驅瀟湘館。
正是那瀟湘館!
垂釣之念一起,便想到畫舫;想到畫舫,自然憶起那位在樓船上與他”纏斗”的楚依依。
這不正是天作之合?
瀟湘館有船有美人,更有人伺候飲食,簡直是垂釣的絕佳去處。
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