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相,您既是來蘇州散心的,可有什么避諱?”
“嗯?”
胡大老爺抬眼瞥了他一下,似乎對他這沒頭沒腦的問題感到疑惑。
可這一瞧,卻見孫銘陽笑得意味深長,還沖他挑了挑眉。
“怎么?”
“你這是要給咱安排什么好事兒?”
“神神秘秘的!”
孫銘陽嘿嘿一笑,湊近壓低聲音:“胡相可曾聽說過揚州瘦馬?”
“自然。”
胡大老爺毫不避諱,坦然承認。
見胡大老爺如此直白,孫銘陽心中一喜。
果然投其所好才是關鍵!
宅子只是表個心意,真要討這位歡心,還得來點實在的。
“胡相有所不知,揚州瘦馬雖掛著揚州的名頭,實則江南各地都有。”
“說白了,就是專為貴人準備的。”
“就和這宅子一樣,鹽商備下它,難道是給自己住的?”
“他哪有那個膽子!”
“這是專門孝敬歷任蘇州知府的!”
“但凡新官上任,拿了印鑒,這宅子便拱手奉上。”
“若是有膽量,自己住也無妨。”
“不過大多數人,都和下官一樣,用來招待貴客。”
孫銘陽見四下無人,索性敞開了說。
“宅子如此,瘦馬亦是如此!”
”您可知眼下蘇州的鹽商和海商們總共豢養著多少瘦馬?”
”多少?”
胡大老爺對這個話題確實來了興致。
畢竟這種事,就像傳聞中的天上人間。
要說里頭個個都是天仙,胡大老爺可半點不信。
但……誰讓這些傳聞愈傳愈玄乎?錯過了這個時代,往后連親眼驗證的機會都沒了。
這能在史書上留名的”揚州瘦馬”,如今有機會見識,胡大老爺若說沒興趣反倒奇怪。
孫銘陽卻笑吟吟地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個?”
”倒也尋常!”
”這些人雖稱不上富可敵國,家底卻也殷實,養二十個不算什么。”
胡大老爺撇了撇嘴。
孫銘陽苦笑著湊近:“我的胡相啊!”
”您誤會了!”
”這二十個可不是他們自用的,是隨時準備送人的!”
”最關鍵的是,為防收禮人口味難測,他們可是環肥燕瘦各樣都備齊了!”
”您想想,二十個不同年紀、不同風姿,精心出的正宗揚州瘦馬,就這么常年養著!”
”這不顯實力?”
”下官敢打包票,您定能挑著稱心的!”
胡大老爺愣愣盯著孫銘陽,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也太荒唐了!
此刻他終于不再嫌二十人少,反而驚覺:即便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年頭,能做到這般地步,耗費的錢財人情也實在駭人。
按傳統審美”采買”的瘦馬若未送出,等年紀稍長豈不又要”補貨”?而這僅是其一,二十個又當如何?
胡大老爺陡然沉下臉,冷眼望向孫銘陽:
”說說吧,他們究竟圖什么?”
孫銘陽一愣,見對方面色不善急忙堆笑欲。
胡大老爺抬手制止:
”想清楚了再答!”
”莫說什么單純想結交本官的鬼話!”
”要結識本官,這代價太高!”
”若是想攀交情?”
”呵呵,這不是代價的問題——是他們不配!”
孫銘陽徹底啞然。
胡大老爺的目光落在孫銘陽臉上,對方喉頭滾動,最終沉默地低下頭。
原因很簡單。
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騙騙尋常人尚可,在胡大老爺面前不過是笑話。
從前那些官吏商賈,總愛用“仰慕”“結交”遮掩真實目的。
但對胡大老爺而——到了他這個位置,虛偽的客套毫無意義。
正如他方才所。
有所求?亮出你的籌碼。
若真想攀交情?
呵,你也配!
即便胡大老爺如今看似閑散度日,也改變不了他的身份——
他是胡惟庸!
大明獨一無二的胡惟庸!
單憑這三個字,尋常官員見了也得退避三舍。
何況區區商賈?
在胡大老爺眼中,商人連螻蟻都不如。
無需刻意吩咐,只需一個眼神,就能讓一地豪商傾家蕩產。
云泥之別,談何平起平坐?
想通這一層,孫銘陽的冷汗早已浸透后背。
沉默許久,待胡大老爺慢條斯理用完半桌菜肴,孫知府終于沙啞開口:
“相爺何必如此?”
胡大老爺筷子一頓,銳利的目光刺過去:
“哦?聽你這口氣,是要替他們當說客?”
“看來……你是被人捏住軟肋了啊!”
“來,說說看,究竟什么把柄,能讓你膽大包天算計到老夫頭上?”
“原本念在舊情,還想送你一場功勞。”
“沒想到啊,你小子竟給老夫設局!”
孫銘陽面如死灰,渾身戰栗不止,連牙關都在打顫。
胡大老爺卻渾不在意,自顧自夾了片嫩筍,嚼得咯吱作響。
那聲音鉆進孫銘陽耳中,宛如利齒啃噬著他的血肉。
他抱頭蜷縮著囁嚅半晌,終于慘笑著抬頭:
“恩師……學生中了圈套!”
“哼,”胡大老爺輕嗤一聲,“能逼得你對我出手,這圈套想必精彩?”
孫銘陽抹了把臉,聲音嘶啞:
“是揚州瘦馬!”
“學生栽在一個妓子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