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先是鐵青,然后是煞白,最后,化作一種灰敗的死氣。
他不像手下那些將領一樣,還在糾結于東方人是如何做到的。
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元帥,他只關心結果。
結果就是,他中計了。
他精心策劃的“敲山震虎”,他引以為傲的“口袋陣”,在敵人那神出鬼沒、天馬行空的戰略面前,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對方的統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他玩什么陣地戰。
正面戰場的佯攻,拖延,都是為了給那支真正致命的奇兵,創造突襲的機會。
欽敦江的慘敗,讓他誤以為東方人的主力怯戰,從而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正面。而真正的殺招,卻從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捅進了他的心臟。
好狠!好毒!好一招釜底抽薪!
布呂歇爾感覺自己的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強行將那口血咽了下去,花白的胡子,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懊悔,而劇烈地顫抖著。
“元帥閣下……我們……我們必須立刻撤退!”一名普魯士將領,終于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聲音發顫地說道,“趁著東方人的主力還沒有完成合圍,我們殺回達卡,或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撤退?”布呂歇-爾抬起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嘲,“往哪兒撤?”
他用指揮桿,在沙盤上,從他們現在的位置,劃到達卡。
“三百多里的山路,我們的糧草,只夠支撐五天。而那支該死的東方奇兵,此刻就在達卡,以逸待勞。我們拖著疲憊之師,回去送死嗎?”
“更何況,”他的指揮桿,又重重地落在了欽敦江河谷,“別忘了,我們的正面,還有東方人的主力!他們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從容撤退嗎?”
大帳內,再次陷入了絕望的沉默。
是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們已經被逼入了絕境。
“完了……全都完了……”一名美利堅上校,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不,還沒有完!”
就在所有人都心生絕望之際,布呂歇爾的聲音,卻突然變得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瘋狂。
他那原本有些佝僂的腰桿,重新挺得筆直。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鷹隼般銳利的光芒。
這位一生都在進攻的“前進元帥”,在絕境之中,爆發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強的斗志。
“先生們!”他環視著帳內所有的將領,聲音鏗鏘有力,“撤退,是緩慢的死亡。等待,是懦夫的選擇。我們唯一的生路,就在前方!”
他一拳砸在地圖上,那個代表著石頭主力大軍的位置。
“東方人在正面的兵力,不過兩萬余人!而我們,還有將近五萬!我們擁有絕對的兵力優勢!”
“他們以為,切斷了我們的后路,我們就會不戰自潰。那我們就用一場酣暢淋漓的正面決戰,告訴他們,普魯士的軍人,英國的紳士,美利堅的勇士,是永遠不會被嚇倒的!”
“傳我命令!”他發出了咆哮,“全軍放棄所有不必要的輜重,輕裝前進!以最快的速度,向欽敦江的東方主力,發起總攻!”
“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在三天之內,徹底擊潰他們!然后,掉過頭來,再去收拾那支該死的奇兵!”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要么勝利,要么死亡!”
布呂歇爾的瘋狂,感染了帳內的所有將領。
他們都是職業軍人,骨子里都流淌著好戰的血液。與其在撤退的路上,被一點點地耗死,不如轟轟烈烈地,打一場決戰!
“為了國王!”
“為了聯邦!”
“戰至最后一人!”
絕望,在這一刻,化作了破釜沉舟的勇氣。
整個神圣同盟聯軍,這臺龐大的戰爭機器,在布呂歇爾的驅動下,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效率,瘋狂地運轉起來。
……
欽敦江河谷,大夏南征軍右路軍指揮部。
石頭正光著膀子,任由軍醫給他處理胳膊上一道被流彈劃破的小傷口。
“他娘的,這幫紅毛鬼子,打起仗來,還真有兩下子。要不是老子躲得快,這一下,就得見骨頭了。”他咧著嘴,罵罵咧咧地說道。
這幾天,布呂歇爾的部隊,像是瘋了一樣,不計傷亡地,對著他的防線,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猛攻。
雖然都被打了回去,但大夏軍這邊,也出現了一些傷亡。
“將軍,秦將軍那邊,傳來信號了!”一名傳令兵,興奮地跑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個剛剛從“天翔”飛艇上,投下來的通訊筒。
石頭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一把搶過通訊筒,展開里面的信紙。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八個字。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好!好!好!”石頭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來。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了。
“秦鋒這小子,真他娘的是個天才!”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老子在這邊,天天被紅毛鬼子當靶子打,骨頭都快被啃沒了。他倒好,舒舒服服地就把人家老窩給抄了!”
雖然嘴上抱怨,但他臉上的笑容,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將軍,那我們……”旁邊的參將,試探性地問道。
“我們?”石頭站起身,重新披上鎧甲,臉上露出了嗜血的笑容,“我們當然是,把這個口袋,給扎緊了!”
“傳我命令!”他的聲音,在指揮部內回蕩。
“神機營,全線出擊!不要再防守了!給老子壓上去!”
“炮兵營,把所有‘神威大將軍’炮,都給老子推到前面去!對著他們的指揮部,給老子狠狠地轟!”
“告訴弟兄們,咱們的援軍,已經到了!勝利,就在眼前!”
“吼!”
壓抑了幾天的反擊號角,終于吹響。
整個大夏軍陣地,瞬間沸騰了。
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士兵們,吶喊著,從戰壕里,向著對面已經疲憊不堪的聯軍,發起了潮水般的反攻。
正在指揮部里,策劃著新一輪攻勢的布呂歇爾,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的喊殺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猛烈。
他心中一驚,連忙沖出大帳。
只見對面的山坡上,東方人的軍隊,如同決堤的洪水,鋪天蓋地地,朝著他的陣地,反撲了過來。
他們的炮火,也變得前所未有的猛烈。一顆顆大口徑的炮彈,越過前沿陣地,精準地向著他的指揮部和預備隊的位置,覆蓋而來。
“怎么回事?他們……他們怎么敢全線反擊?”布呂歇爾的腦子里,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他身后的副官,突然指著遠方的天空,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元帥閣下,您看……那是什么?”
布呂歇爾猛地回頭。
只見在他們后方的天空,恒河平原的方向,兩個巨大的,銀色的橢圓形物體,正緩緩地升空。
是飛艇!
是東方人的偵察飛艇!
布呂歇爾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那支該死的東方奇兵,已經完成了對他們的包抄。
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緊接著,大地,開始輕微地顫動起來。
一種低沉的,如同遠方悶雷滾滾的轟鳴聲,從后方傳來。
那聲音,布呂歇爾很熟悉。
那是他在無數個噩夢中,都會聽到的聲音。
是鐵甲戰車!
他猛地轉身,看向后方。
只見在地平線的盡頭,十輛巨大的鋼鐵猛獸,排成一道無可阻擋的橫陣,正冒著滾滾的黑煙,以一種碾壓一切的氣勢,向著他的大軍背后,直沖而來!
在鐵甲車的兩側和后方,是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的東方騎兵和步兵。
他們高舉著戰刀和步槍,口中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完了!
布呂歇爾的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
他的軍隊,被包圍了。
被一支從天而降的神兵,和一支正面強攻的主力,徹底地,包圍在了這片名為欽敦江的河谷里。
這里,不是他為東方人準備的墳墓。
這里,是他為自己,和他的五萬大軍,親手挖掘的,埋骨之地。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