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楚寒沉默良久,低垂的眼簾下,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喻的復雜情緒,有對眼前仙師的感激,有對剛才那驚魂一幕的后怕,有對自己命運多舛的迷茫,更有一絲深藏的、關乎身世的憂慮與不甘,似有千萬語堵在喉間,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理清思緒,才緩緩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略道來:自己本是一介凡人,因家鄉遭逢大難,外出逃難,途中不幸被一群兇惡賊人圍攻,拼死反抗才得以逃脫,卻也已是重傷垂死,油盡燈枯。他拖著殘破的身軀踉蹌前行,意識模糊間,不知怎地竟誤入了凌云閣的山門。彼時他早已是油盡燈枯,最終體力不支,昏倒在地。幸得月殿弟子陳軒及時察覺,她不顧門規森嚴,動了惻隱之心,親自將他扶入自己那僻靜的居所,以珍貴的草藥為他敷治傷口,更夜以繼日地守護在側,悉心照料了數日,才總算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給了他一線生機。至于為何會被月殿殿主驅逐,他亦不甚明了,只記得當時傷勢初愈,正與陳軒師姐在院中略作歇息,感激其救命之恩,便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恐怖力量襲來,人已被卷至門外,若非仙師您恰好路過出手相救,恐怕此刻早已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了。畢,他眼中仍殘留著深深的余悸。
    段楚寒語氣平緩,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而無奈,每一處細節都敘述得清晰分明,聲音雖依舊微弱,卻字字清晰,邏輯分明。他巧妙地隱去了自己乃是當朝太子的真實身份,只以一個遭遇不幸的尋常凡人自居。然而,語間,他對陳軒的深深感激之情,以及對自身命運多舛的沉重嘆息,已深深烙印在每一個字句之中,情真意切,令人動容,也顯露出他知恩圖報的本性。
    “唉,門派弟子私藏外人,確實容易觸犯門規,尤其還是月殿那種清修之地,清規戒律尤為森嚴,怪不得清池那小子如此震怒。”天致青聽完,捻著頜下幾縷長須,緩緩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了然,似乎對玉清池那孤高冷僻、不近人情的性格頗為了解。他話鋒一轉,又似有深意地瞥了段楚寒一眼,仿佛要將他重新審視一遍,袍袖輕拂間,透出幾分仙風道骨的從容與睿智,嘴角微揚,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在衡量著眼前這個少年隱藏的價值,“好在他出手時留了一線,并無取你性命之意,否則以他的修為,你小子早就煙消云散了,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天致青望著段楚寒眼中未褪的余悸與暗藏的擔憂,指尖摩挲著胡須的動作頓了頓,忽然笑出聲來:“你這小子,倒會避重就輕。清池那家伙雖冷硬,卻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他若真想取你性命,何必留你一口氣摔出結界?”他抬袖指了指遠處云峰上若隱若現的月殿檐角,“那小子敢私藏你,想來也是賭上了自身安危,你若真感激他,便該好好活著,將來有能力了,再回去找他。”
    段楚寒身子一震,抬頭時眼睛已紅了一圈。他攥著衣角的手更緊,指縫間滲出細碎的血珠——那是剛才墜落時被碎石劃破的傷口,此刻因情緒激動又裂開了。“可他”他聲音發顫,“我連句‘對不起’都沒來得及說”
    “傻孩子。”天致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傳來的溫暖讓段楚寒顫抖的身子漸漸安定,“你若真想去見他,待我與凌云閣閣主論完道,便帶你去求個情。只是”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你得先告訴我,你剛才說的‘凡人’身份,是不是真的?”
    段楚寒心頭一緊,正要開口,卻見天致青擺了擺手:“罷了,你若不想說,我便不問。但我要告訴你,天劍門收弟子,只看根骨與心性,不看出身。你若愿意跟我走,我便傳你功法,助你修煉;若不愿意”他頓了頓,指了指身后翻涌的云海,“你也該知道,這凌云閣的結界,不是誰都能隨便進的。”
    段楚寒望著天致青眼中的真誠,又想起陳軒被帶走時那蒼白的臉,忽然跪了下去:“晚輩愿意跟仙師走!只是”他抬頭,“若有朝一日,我能有所成就,能不能回來找他?”
    “當然能。”天致青笑著扶起他,從袖中取出一塊刻著“天劍”二字的玉牌,掛在他頸間,“等你修煉到筑基期,便可自由出入天劍門。到那時,你想找誰,便找誰。”
    段楚寒摸著頸間的玉牌,只覺得一股暖流從胸口蔓延開來。他望著遠處的月殿,輕聲道:“小瑾,我一定會回來的。”
    天致青看著他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他轉身望向凌云閣的方向,袖中的拂塵輕輕擺動,仿佛在期待著什么。而此時的月殿中,陳軒正坐在靜心崖的石洞里,望著窗外的云海,指尖摩挲著段楚寒留下的殘破衣角,輕聲道:“你一定要活著”
    經過一番深入而細致的交談,從段楚寒的談吐舉止,到他面對困境時的眼神與氣度,再到敘述中展現的心性,加上天致青那閱人無數、銳利如鷹隼般的觀察,他心中對這個少年的興趣愈發濃厚起來。天致青那雙閱人無數、銳利如鷹隼的眼眸中閃爍著越來越盛的贊賞光芒,他愈發堅定了心中早已萌生的想法。眼前這個少年不僅談吐清晰有度,面對強者時神情平靜如湖,不見絲毫諂媚或畏縮,更難得的是展現出超乎常人的沉穩心志與鋼鐵般的毅力,即便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依舊能條理分明地陳述。
    天致青暗自思忖,這小子雖是五靈根,資質平平,修煉根基薄弱,在這以實力為尊的修真界可謂步履維艱,但有如此堅韌不拔的心境,遇事不驚、隱忍如磐石,這份心性卻比許多所謂的天才更為難得,何愁往后不會有大作為?機緣若至,未嘗不能逆天改命。于是,他當即做出決定,將這個少年收在身邊,讓他做了自己的執劍童子,從此跟隨左右,磨礪心性,參悟大道。自此,段楚寒的命運齒輪,因這意外的一瞥與及時的援手,悄然發生了巨大的、無可逆轉的轉折,駛向了未知卻充滿可能的遠方,如同迷霧中的航船,緩緩啟航,駛向波瀾壯闊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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