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城西的曹軍大營,雖旌旗獵獵,卻終不復當年酸棗會盟時十八路諸侯云集的盛況。
秋深露重,暮色早臨,中軍大帳四周的火把在漸起的夜風中明滅不定,映得營壘陰影幢幢,恍如伏獸。
帳內只設七席。
較之昔年聯軍討董時候濟濟一堂、觥籌交錯的喧騰,此刻不免顯出幾分寥落與清冷。
帳幕一角新打的補丁頗為顯眼,空氣中彌漫著皮革、塵土與炭火混雜的氣息。
曹操端坐主位,身后懸掛的巨幅山河輿圖上,代表西涼軍的黑色小旗已密密麻麻地插滿了河北諸州,其勢咄咄,仿佛下一刻便要越過黃河,侵吞中原。
他率先舉爵,目光如隼,緩緩掃過在座諸人。
“諸公,”曹操聲音聲音沉渾,打破了帳中略顯凝滯的氣氛,”操,代天子謝過諸公遠來馳援之苦。山河板蕩,逆臣未梟,猶能得諸位鼎力相助,此乃漢室之幸。”
他的視線首先落在右首的劉備身上。劉備聞,即從容離席,微微欠身,姿態恭謹卻并不卑微。
“曹公重。備等皆漢室之臣,討逆鋤奸,分所當為。既奉天子明詔,敢不竭盡股肱之力。”
他語調平和,目光澄澈。
身后,關羽丹鳳眼微瞇,一手輕撫長髯,另一手按在橫于膝頭的青龍偃月刀刀鞘之上,寒芒內斂;
張飛則環眼圓睜,毫不掩飾對曹操的審視,鼻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被劉備以袖中微動的手勢悄然制止。
曹操目光微閃,但也沒多說什么,頷首示意劉備歸座。
隨即,他轉向左首的袁氏兄弟。
“本初兄,公路兄,別來無恙。”
袁紹身著洗得發白的舊日侯服,雖竭力挺直腰背,但左腿處微微凸起的繃帶輪廓,以及眉宇間難以掩飾的頹唐與風霜,都昭示著渤海之敗的慘痛。
他喉結滾動,似欲開口,最終卻只是略一拱手,聲音低沉沙啞:”孟德…別來無恙”
說罷,袁紹旋即垂目,以自己如今的狀態,顯然是不能再在這新的聯軍之中當盟軍之主了。
既如此,自然要少說幾句,低調行事。
袁紹低頭盯著面前案幾上的漆紋,仿佛那上面刻著河北的山川地理。
他的身后,顏良,文丑二將侍立其后,這也是袁紹最后的底牌了。
與袁紹的默然少語不同,袁術卻是一聲輕笑,姿態閑適地晃動著手中玉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蕩漾不已。
“孟德啊孟德,”他拖長了語調,語帶機鋒,譏誚之意溢于表。
“當年酸棗會上,你尚需看吾等臉色行事。不過三載光陰,竟已是物是人非。你迎奉圣駕,執掌中樞,號令諸侯,這‘忠臣’二字,倒是讓你做得風生水起。”
曹操面色不變,朗聲一笑,舉杯遙敬:
“公路兄謬贊。操,不過盡人臣之本分,借天子之威德,共紓國難罷了。豈敢居功?”
他飲盡杯中酒,話鋒隨即一轉,語氣沉痛了幾分,”憶昔酸棗會盟,諸侯何其壯也!然今歲能應詔而來者,不過席間七人。”
“冀州韓馥、河內王匡、上黨張楊,皆歿于呂布之手,壯士扼腕;然兗州劉岱、東郡喬瑁、山陽袁遺……亦不幸亡于亂軍之中,思之令人痛心。”
他寥寥數語,將部分諸侯被吞并的真相模糊帶過。
帳內一時靜默,各人臉上或悲、或怒、或疑、或懼,神色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