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望著她,緩緩搖了搖頭,眼底的憂愁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著。
她長舒一口氣,聲音里帶著化不開的悵然:“莫說你了,便是我這個親娘,如今也束手無策。誰讓她是陸家的嫡女呢?自打投生在這門里,許多事便由不得自己了。”話語中滿是心酸無奈,還有一絲她藏著的自責之感。
陳稚魚聽著這話,心頭微微一澀。
方夫人雖是陸茵的生母,可在這等級森嚴的侯府里,嫡女的婚事終究要由主母定奪,她這個生母縱有萬般心思,也只能藏在心底。
那話里的委屈與心酸,像細密的針,輕輕扎著人。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慰,只端起茶盞遞過去:“事總有解決的法子,不是說皇后那邊還沒成事嗎?這件事萬一不成……二娘,我知您的心意,您定是不想讓妹妹去皇宮里。”
方夫人接過茶盞,卻沒喝,聽了她的話,眼睛微潤,只望著裊裊升起的熱氣出神,半晌才低聲道:“皇后那邊催得緊,偏此事在圣上那里,還不一定能成,兩邊兒都想好,又想激進刺激一下,又怕惹了圣上不快,這件事,磨蹭著磨蹭著,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去,再緩兩年?呵呵,皇家婚事難成,這左右為難的,委屈的是我的孩子……”
陳硯在一旁靜靜聽著,這才明白陸家的愁緒來自何處。
原來這高門大戶里,連嫡女的婚事都這般身不由己,倒比尋常人家多了不知多少牽絆。
他偷偷看了眼婉茵阿姐,見她眉宇間也染了些憂色,便知阿姐在這府里,想必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難處。
方夫人的憂心并非多余。這樁婚事牽連著皇家顏面與陸家榮辱,明里暗里皆是博弈,可到頭來,若真有什么差池,被磋磨的還不是陸茵這個女兒家?
外頭早有風聲,說陸茵是內定的太子妃,可圣意一日未決,這事便一日懸著,像根細絲線,吊得人日夜不安。
這般耗下去,最是磨人。京中適齡的世家子弟,誰會將目光放在一個“準太子妃”身上?若將來婚事不成,陸茵的年紀拖大了不說,少不得要被人背后指點,說她是被皇家厭棄的,那時再想尋個合心意的人家,這些過往便都成了旁人拿捏的把柄,處處受制。
陳稚魚想到這里,只覺得后宅女子的命運,總像被無形的線牽著,看似風光,實則身不由己。她望著方夫人鬢邊新添的幾縷銀絲,輕聲道:“二娘也別太愁了,或許過些日子,圣上便有旨意了呢。”
這話雖輕,卻也只能這般安慰。方夫人苦笑一聲,點了點頭,眼底的憂慮卻未減分毫:“但愿如此吧……”
……
坤寧宮的檐角壓著薄雪,殿內卻暖得如陽春。
皇后侍立在榻邊,看著剛下朝的皇帝解了朝服躺下。昨夜圣上留宿在此,夫妻二人久違地共宿一榻,只是這溫存里的緣由,她心里明鏡似的——前兩日與貴妃拌了嘴,他這才挪步到她這處來。
換作從前,這般帶著賭氣意味的恩寵,只會讓她覺得屈辱。可如今,太子早已長成,她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依附帝王垂憐的女子。這些冷待與敷衍,于她而,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
妝鏡里映出自己沉靜的面容,她取過胭脂,細細抹了點艷色在唇上,添了幾分鮮活氣。走到榻邊要為皇帝解玉帶時,手腕卻被他輕輕握住。抬眸望去,他眸中竟帶著幾分暖意,不似往日的疏離。
皇后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抬手放下藕荷色的床簾,將頭上的鳳釵一一卸下,只留一支素銀簪綰住青絲,而后緩緩躺了下去。
簾外的炭火偶爾“噼啪”一聲,簾內卻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她閉著眼,并不去探究這難得的溫情是真是假,只當是尋常夫妻間的片刻安寧。
事后,帝后相擁,皇后半睜著眼眸,剛要說話,門外傳來一聲尖銳的聲響,她身子一震,抬起身半掀了簾子,見宮女哆嗦著進來,顫顫巍巍地道:“貴妃娘娘來了,說…說是久不見陛下,問陛下龍體安康!”
皇后臉上火辣辣的,這貴妃,真是一巴掌扇在她臉上了,竟敢派人到她宮殿里來截人?
皇帝也覺不妥,加上負氣意味,只開口打發:“朕在皇后這兒能有什么不好?叫她回去。”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一聲驚呼——
“不好啦,貴妃娘娘暈倒啦!”
身邊一空,皇帝披了件衣裳,丟下榻上的發妻就要走。
皇后心頭一緊,抓緊了被面喊了一聲:“陛下,關于太子婚事……”
皇帝腳步一頓,側身看過去,皇后頭發披散,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裳,眼里含著水潤看著自己,明知自己此時走是在打皇后的臉面,可又放不下外頭的貴妃,心里對她一時起了憐憫和心軟。
猶豫兩息,最后說道:“挑個日子,讓陸家帶著那孩子進宮瞧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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