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丞站在按察使司衙門的廊下,手中捧著新到的邸報,眉宇間卻不見輕松。
太子被廢,朝局動蕩,雖揪出不少蠹蟲,然那神秘的銅先生依舊逍遙法外,仿佛從未存在過。
“大人,京師來信。”師爺快步走來,遞上一封火漆密信。
信是周廷玉親筆,字跡略顯急促:“銅先生線索雖斷,然其經營多年,黨羽必未肅清。近聞東南漕運有異,私錢流通反較前更盛。
圣心甚憂,恐其死灰復燃。兄在武安,當細查南運銅料之去向,或可覓得新機。”
陸丞執信沉吟良久。
通州碼頭的線索確實指向南方,當時因李文遠之事未能深究。
如今看來,這私錢網絡恐怕比想象中更為龐大。
三日后,陸丞以巡查漕運為名,帶著精干屬下沿運河南下。
此行極為隱秘,一行人皆作商賈打扮分乘兩艘普通客船。
第一站是臨清州,這里是運河重要樞紐,南來北往貨物多在此集散。
陸丞命人暗中查訪貨棧倉庫,特別留意與銅、錫等金屬相關的交易。
果然有所發現。
一家名為“豐裕號”的貨棧引起了注意。
這家貨棧表面經營糧油,但據線人透露,夜間常有重物裝卸,守衛森嚴。
陸丞假意洽談生意,進入豐裕號探查。
貨棧內看似平常,但他敏銳地注意到,后院地面有深重車轍,與糧油貨物重量不符。
“東家近來可好?”
陸丞故作隨意地問掌柜,“聽說貴號生意通達南北,連銅鐵這等重貨也經營得法。”
掌柜神色微變,隨即笑道:“客官說笑了,咱們只做糧油生意,那些重貨利潤薄,風險大,從不沾手。”
陸丞心中已有計較,卻不露聲色地談妥一筆假生意后告辭。
當夜,他命人暗中監視豐裕號。
子時剛過,果然見數輛馬車悄悄駛入后院。
車上貨物用油布蓋得嚴實,但卸貨時發出的金屬碰撞聲卻清晰可見。
“大人,要不要現在動手?”手下請示。
陸丞搖頭:“小蝦米不足懼,放長線方能釣大魚。
記住這些車輛的來去方向,明日追蹤。”
跟蹤持續三日,最終發現這些銅料竟被運往一處官辦造船廠!
更令人驚訝的是,船廠守衛見到這些車輛竟直接放行,顯然已是常事。
陸丞心生疑竇,造船需銅,本是常理,但何須如此鬼祟?
況且官辦船廠采購銅料自有渠道,何必通過私密途徑?
他決定冒險一探,趁夜潛入船廠倉庫區,果然發現大量未登記的銅料堆積如山。更令人震驚的是,這些銅料并非用于造船。
而是被重新熔鑄成銅錠,標記上官印后準備運走。
正當陸丞細查之時,忽然聽到腳步聲傳來。
他急忙躲入陰影中,只見兩個管事模樣的人邊走邊談。
“這批成色不錯,鑄錢最合適不過。”
“小心些,京師風波剛過,聽說有個姓陸的官兒查得緊。”
“怕什么?咱們這是官家工場,誰來查也不怕。再說有楊公公罩著……”
陸丞心中一震。
楊公公乃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權勢熏天。若此事牽連到他,那就更加棘手了。
在船廠潛伏三日,陸丞終于摸清情況:這處官辦船廠竟成了私鑄銅錢的重要中轉站。
銅料在此熔煉成標準銅錠,然后通過官船運往南方某處秘密鑄造。
就在陸丞準備繼續南下追蹤時,忽然接到急報:武安府出事了。
原來,陸丞離府期間,按察使司衙門突然遭人夜襲,重要卷宗被焚毀大半。
更嚴重的是,關押劉主簿的牢房遭人投毒,雖發現及時未出人命,但顯然有人想要滅口。
陸丞立即返程,回到武安時,只見衙門一片狼藉,師爺臉上帶傷,慚愧請罪。
“屬下失職,請大人治罪。”
陸丞扶起他:“賊人既然敢公然襲擊衙門,必有所恃。可知是何人所為?”
師爺低聲道:“那夜蒙面人眾多,武藝高強,但有一人受傷時落下腰牌,是……是東廠的人。”
東廠!陸丞心中一沉。若東廠涉案,事情就更加復雜了。
這群天子耳目,權柄極大,往往借緝查之名行黨同伐異之實。
正當陸丞思索對策之際,忽然圣旨到。
皇帝特派東廠提督曹公公前來“協助”查案。
這分明是監視之舉。
陸丞心中明白,卻不得不恭敬接旨。
三日后,曹公公駕臨武安。
這位太監面白無須,說話細聲細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陸大人年輕有為,咱家在京中就常有耳聞。”
曹公公把玩著茶盞,慢條斯理地說,
“只是辦案嘛,講究個分寸。有些事追得太急,反倒不美。”
陸丞恭敬回道:“公公教誨的是。只是圣命在身,不敢不盡心竭力。”
曹公公輕笑一聲:“好個盡心竭力。
那咱家就問一句:陸大人查案至今,可有什么發現指向宮中貴人啊?”
這話問得極險。
陸丞若答有,則開罪內廷,若答無則日后若有證據便是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