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糖看著地上兩人被拉長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心頭那片荒蕪了許久的凍土,似乎正有什么東西在悄然破冰,生出細嫩的芽。
主宅內的房間早已準備妥當,溫暖,安靜,彌漫著淡淡的助眠的香薰氣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過的花園,陽光透過玻璃,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阮糖被商珩幾乎是半強制性地按進了柔軟的能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的沙發里。
“一會兒聽話。”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很快,一位面容和善、眼神干練的中年女醫生提著藥箱走了進來,身后跟著端著清淡食物和水的傭人。
商珩看了阮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最好配合”,然后便轉身走了出去,并體貼地帶上了房門。
房間裡只剩下阮糖和女醫生。
褪下那身濕透沾滿血污的作戰服,阮糖才真正看清自己身上的狼狽。
多處擦傷和淤青,手臂和腿上因在洞穴中碰撞而留下的劃痕,以及過度消耗內力后,從骨子里透出的那種虛弱。
女醫生的動作專業而輕柔,清洗傷口,上藥,包扎。
她看著阮糖身上那些新舊交錯的細微疤痕,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憐憫,但什么也沒問。
阮糖閉著眼,任由她動作。
身體的疼痛是清晰的,但精神上的疲憊更甚。
當溫熱的水流沖淋在身上,洗去血污和海水帶來的黏膩感時,她幾乎要在氤氳的水汽中再次睡去。
換上干凈柔軟的衣物,勉強吃了幾口清淡的粥,那暖意順著食道滑入胃里,才讓她感覺找回了一點活著的實感。
女醫生離開后,房間里徹底安靜下來。
阮糖蜷在沙發里,望著窗外明媚的景色,精神卻無法真正放松。
冥淵島上的槍聲、爆炸、夜梟滿身的血、冰冷的海水、窒息的絕望……畫面如同潮水般反復沖擊著她的腦海。
她知道這是高度緊張后的應激反應,她經歷過不止一次。
但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因為那個及時出現的身影,那個堅實可靠的懷抱,不斷地穿插進來,攪亂了她習慣性用以自我保護的情緒壁壘。
房門被輕輕敲響。
“進。”
她應道,聲音帶著沐浴后的些許慵懶,卻依舊藏不住底色的沙啞。
商珩推門走了進來,他也換下了那身作戰服,穿著簡單的黑色襯衫和長褲,頭發微濕,似乎也剛洗漱過。
少了那份戰場上的凌厲煞氣,多了幾分居家的隨意,卻依舊氣場迫人。
他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走到她面前,遞給她。
“喝了,助眠。”
阮糖看著那杯牛奶,沒有立刻去接。她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夜梟怎么樣了?”
商珩將牛奶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他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姿態放松,眼神卻銳利地捕捉著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子彈取出來了,失血過多,傷了根本,需要長時間靜養。”
他語氣平淡地陳述,“沒有生命危險。”
阮糖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弛下來。
沒有生命危險,這就好。
“謝謝。”她輕聲說。
這句感謝,為夜梟,也為自己。
商珩沒有回應這句感謝,他只是看著她,目光深沉,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在那里。”
他的語氣很平,不是在質問,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但這平淡之下,卻仿佛壓抑著驚濤駭浪。
阮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帶著倦意的笑,
“知道。但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包括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商珩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阮糖,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
阮糖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鎖住她,帶著一種她看不懂的近乎灼熱的專注:
“你現在是阮家的女兒,是阮硯舟他們的妹妹,是……”
他頓了一下,喉結滾動,后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那未盡之意,卻比任何直白的語都更具沖擊力。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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