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勇’,便成了大王您的‘仁’與‘智’最好的陪襯!”
“風頭,搶不過來,便借來用之。如此,人心豈不盡歸大王?”
“等來日太子兵敗,大王便可順天應人,登基稱帝,再無任何阻礙,且有先前的響應號召,彼時便是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天下盡歸大王!”
然而趙構聽完汪伯彥這一番計算后,臉上卻不見喜悅,低眉搭眼的用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了兩下,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燭火搖曳,晦暗不明的光源搭在他臉上,映襯的他面色愈發的陰暗。
“汪伯彥,你是離間皇室親情嗎?”良久,趙構語氣平靜的開口,但誰都聽得出來,平靜下,壓抑不住的憤怒。
“大,大王?”汪伯彥心頭一顫,看向趙構的眼神中,充斥著不解之色。
眼神中的意思,就好像是在說“不對啊,這是你能說的話?你要真這么在乎親情,你一口一個孤,算什么?”一樣。
“太子就算是再怎么胡鬧不懂事,孤也不屑算計骨肉至親,此非仁者所為。”
“太子是本王親侄,父皇嫡孫。”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汪伯彥,似乎有些失望:“你竟當孤的面在此密議,如何借其勢,又如何留其后手,你簡直不配為臣!”
“臣知罪!”到底是心腹,汪伯彥立刻明白了,得,自己是不要臉了,明晃晃當著自己人的面,擺明了算計太子,可康王要臉啊!
面子康王要,好處康王也要!
嗯,怪自己,怪自己得意忘形,忘記自己的職責了!
汪伯彥俯首,語氣惶恐,卻堅定:
“臣豈不知此非為臣之道?然臣愚見,可,天下至重,社稷至危啊!”
“如今非是尋常時節,乃存亡續絕之秋!大王承天下重望,身系億兆生靈之安危,豈能因一時婦人之仁,而置大局于不顧?”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道:“太子殿下年少,易為身邊激進之徒裹挾。”
“其若成功,固然可喜,然其若失敗,則必致陜境糜爛,金虜氣焰更熾!”
“再則萬一,陜西諸軍,皆是虎狼悍將之輩,若是他們學那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屆時,我趙宋,豈不步那大漢后塵?”
“大王須知,此舉非為算計太子,實乃為太子殿下留一退路,為我大宋留一根基啊!”
“那份檄文,非是利器,實乃是一副預防萬一的救逆之藥!”
“若太子安然無恙,此藥自當永封,若真有不忍之事發生,大王方能以之澄清寰宇,穩定人心,繼續扛起抗金大業!”
“臣之一片苦心,皆為大王,為我趙宋江山,縱擔千載罵名,亦在所不惜!”
這一次,面子、里子、仁義、道德統統全給直直白白的擺了出來!
同樣在一旁的耿南仲,黃潛善,楊惟中,看著汪伯彥,此刻就像是看一個神!
見汪伯彥領會關鍵后,趙構心里終于舒了口氣,而后長嘆一聲,那嘆息,沉重得仿佛承載了整個江山的重量。
“罷了!”閉上眼,臉上盡是掙扎與無奈,最終無力地揮了揮手,聲音悲涼:“或許這就是天意弄人,要讓本王擔此惡名吧。”
“為了父皇、皇兄能安然南歸,為了這天下不至徹底傾覆,就苦一苦我那侄兒,若有罵名,就讓本王來擔好了。”
“就依你之議吧。”他睜開眼,目光已經變得堅定,看向汪伯彥:
“那份駁斥文書,且秘密收好,非到萬不得已,不可示人。至于另一篇……”
“就由你執筆,以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名,宣告太子脫險之喜,并號令諸軍……”
“務以穩守根本,切勿浪戰,伺機援護為要。”
“辭務必懇切,要讓天下野心勃勃之輩者知曉,本王亦時刻關注著天下!”
“本王亦在守護天下,保護侄兒……”
“臣,領命!”汪伯彥深深一拜,語氣充滿了感同身受的沉重。
他完美地接住了趙構拋過來的戲碼,主臣二人在虛偽的表演中,達成了默契。
一紙以“天下兵馬大元帥康王”名義迅速從東平府發出,通傳天下。
先是有太子慷慨呈辭,欲行霸道,挽天傾。后又有康王為侄兒保駕護航。
一時間,大宋亂世,臣民盡歡。
只覺得國雖破,山河已碎,可又有如此強勢的太子,如此情深義重的皇叔……
沒的說,這大宋,算是有了!
幾日后。
時間在復雜的大宋末年局勢中,悄然來到了靖康二年三月初三。
此時趙構那份以天下兵馬大元帥名義發出的,為侄兒保駕護航的文書已傳遍天下!
也正因為太子與康王接連的“覺醒”,叔侄情深的模樣,幾乎讓南北兩地風起云涌,南方士紳,學子,開始擁戴康王。
而北方距離太子近的豪杰英雄,義軍散兵,也紛紛來投,可謂是如火如荼。
天下宋人,盡唱大宋有希望。
此時,同州州衙后堂書房之中。
趙諶看了眼站在面前的鄭驤,而后目光又放在桌上,那份趙構以兵馬大元帥的名義發出的文書,怎么看怎么覺得反胃。
“癩蛤蟆跳腳背……”趙諶心底冷哼。
他算是知道為什么那些明星,被人“蹭熱度”,“吃流量”的時候要跳腳了。
最讓他受不了的是,這狗東西竟然強行捆綁,要跟他上演一出叔侄情深的戲碼!
像個硬貼上來的癩蛤蟆!
實在是太膈應了!
“鄭卿,九王叔此舉,你怎么看?”惡心歸惡心,但趙諶卻還有不同戰略上的看法,想跟這位有宰執天下之資的臣子商議。
宗澤則是忙著練兵,收編各地投奔而來的義軍,潰兵,練兵,武裝大軍。
“首先,恭喜殿下,枷鎖盡除!”然而讓趙諶意外的是,鄭驤上來就一句恭喜。
“枷鎖?孤有何枷鎖?”趙諶有些沒明白過來。
“廢太子詔!”鄭驤目光灼灼,道:“殿下莫不是以為,一份太子令旨檄文,不承認矯詔,那份官家親筆的詔書就不存在了嗎?”
“只要官家在一日,太子日后要立新朝,在法理上,廢太子詔就始終是一根刺!”
“一根常常落人口舌的毒刺!”
“廢太子后,天下最正統,最自由,最不受金人裹挾的皇子,便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康王構,他公然支持太子,這意味著什么?”
鄭驤目光灼灼,似是早就看透康王和太子之間的所有了。
那句“落人口舌”說的是誰?自然就是那個唯一在外,還領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康王了。
他已然看出,太子在跟康王暗爭了!
只是迫于天下大勢,太子和康王,誰都不能明著來,只能暗自爭斗,布局。
誰亂來,誰想斗,誰就失了人心。
這也是康王如此明目張膽的貼上來,上演叔侄情深,太子心中不快卻不發作的原因。
他可是聽宗澤說了,康王根本不打算救太子,救汴京的,態度早就明確了。
否則,宗澤也不會對康王那般失望,提起來就唉聲嘆氣,還擔心其影響太子。
鄭驤什么人?也是一個官場老油條了。這種事,他看的可太明白了!
“呵!”聽到這里,趙諶突然笑了,語氣古怪道:“這意味著,天下人不再承認!”
“有了九王叔的這番‘好意’,算是徹底坐實了那廢太子詔為矯詔了!”
“畢竟他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又是如今熱度空前的,愛護侄兒的大宋好王叔啊……”
“從此廢太子詔,就是一紙廢書!”
其實這道理,很簡單,趙構和他身邊的人不可能不懂,這等于是否認廢太子詔。
可還是那句話,對于趙構方來說,不過是“兩利相權從其重,兩害相權從其輕”罷了。
在他們看來,如今趙諶龍入大海,入了關中,只要站穩腳,遲早稱帝。
亂世法理真的重要嗎?重要!
可法理的定義,卻又無比的靈活。且,那是太平后,史官該考慮的事情!
實在不行,只要天下太平了,再讓大儒們,幫著粉飾一二嘛。
嗯,孔家就不錯,他們就干這個的。
再則,廢太子詔天下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太子強勢表態,這個時候康王不表態合適嗎?屆時天下人怎么看他這個兵馬大元帥?
所以,與其如此,不如承認就是。
還能換來天下人的好感,強行從太子這里分出一杯羹來,何樂而不為呢?
太子必然會吸引金人火力,等太子被滅后,他們在南方獨大,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之后,振臂一呼,直接稱帝了。
并且,有了這叔侄情深的戲碼,仁義道德占盡,法理上更是沒得順,順溜無比。
與之相比,一個誰知道能活多久的太子,和所謂的廢太子詔,何其單薄!
只能說,趙構和那幫保守派們是真壞,但不能說他們真蠢,沒有人是庸才的。
“金人的陰謀,算是徹底破產了……”此時,趙諶心中膈應已經消散不少。
話畢,趙諶又在心里補充,道:
“我們叔侄情深,勢要共抗金人,那狗爺倆在青城,怕是要遭老罪了……好!”
“鄭卿似乎還有好處沒說吧?坐下說……”趙諶笑著抬手,示意鄭驤入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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