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晚懷著孕,強行催眠治療對大人和嬰兒都不利,所以,嚴教授沒法為她治療,只能做客觀分析。
孟淮津坐在沙發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指腹上的槍繭,全程沒說一句話,黑眸沉得像深夜的海。
送走專家時,淅淅瀝瀝的小雨裹著東南亞罕見的濕冷撲面而來,打濕了他的肩頭。
他在廊下立了許久,晚風卷著雨絲鉆進衣領,他卻似毫無所覺,只轉頭望向二樓舒晚的臥室方向,眼底翻涌的暗潮,比這深夜的雨更沉、更烈。
這之后他又召集幾位心腹開了個秘密會議,直到凌晨一點才散會。
走到舒晚的房門前,孟淮津腳步頓了片刻,指節懸在門板上,終究沒落下,轉身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
舒晚做了很長一個夢,也記起了很多事。
按理說,三四歲的記憶該是模糊的光斑,可她偏偏記起了太多細節。
南城老巷里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發亮,映著父親溫潤的笑臉。他寬厚的手掌牽著她,掌心的溫度仿佛能穿透歲月,直抵現如今她的腦海。
素來巾幗不讓須眉的母親,也會常常坐在窗邊發呆,陽光落在她鬢角的碎發上,暖得像一層絨絮。年輕時候的她……似乎總是藏著很多不能與人說的心事。
這些被歲月塵封的片段,此刻都帶著鮮活的溫度,在舒晚的夢境里反復回放,連帶著那些被遺忘的不安與疑惑,也一同破土而出。
某個午后,從幼兒園放學的她,被保姆阿姨牽著手走在路上,突然,旁邊停了輛黑色商務車,硬生生從保姆手里奪走她,商務車揚長而去。
那次,四歲的她被帶到了一戶人家,那家人說是請她去做客,過幾天爸爸媽媽就會去接她。
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沒等到父母,倒是看見了個小少年。
小少年像牲畜一樣被關在籠子里,兩手兩腳蜷縮成一團,渾身沒一塊衣料是好的,被鞭子抽得鮮血淋漓……
他問她叫什么名字,她便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晚晚。
她還跟他說,是舅舅取的名字。
那些天,她悄悄拿東西去給他吃,夜里擔心他會害怕,她還守在那里不肯走,直到小少年很兇地呵斥,威脅讓她去休息,她才肯離開。
后來舒晚再沒見過他。
父母接她回家后,家里來了個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雖然才十四五歲模樣,卻已經褪去了同齡人的青澀,身形挺拔如松,眉眼間凝著與年紀不符的沉斂。
“晚晚,這是你淮津舅舅,得知你被綁架,他特地從學校翻圍墻出來看你的。”媽媽把她抱在手腕上,笑著介紹。
小舒晚迎著光,看不清那張臉,依稀看見個鋒利輪廓,奶聲奶氣喊他:“淮津舅舅。”
男生淡淡“嗯”一聲,算是答應,但說實話他那聲音并不好聽,她當場就笑了。
媽媽罵她不禮貌,說舅舅現在正處在變聲期。
那時候她不知道什么叫變聲期。
又過了幾年,八歲的舒晚跟母親一起去北城奔喪,她再次遇見了那位舅舅。
比起四年前,他更兇了。
舒晚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他,而且在夢里,確實也看不清他的模樣,每每她想努力看清,卻都有一層厚厚的紗隔著,霧里看花似的,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后來十年,斗轉星移,那個人再沒出現過。
舒晚持續陷在無邊無際的夢魘里,意識像被濕重的雨霧裹著,沉得挪不開半分。
零碎的記憶片段撞破混沌,是父母飲彈自戕的那個清晨。
南城的雨下得鋪天蓋地,砸在窗欞上的聲響像無數根細針,連同她撕心裂肺的尖叫,也一并沉入時間的齒輪。
這場滂沱大雨一直下到幾天后,有人去南城接她。
窗臺邊,她抱著膝蓋形成自我保護的姿勢,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雨滴。微風吹過她的發梢,一張玲瓏剔透的臉毫無生氣,就連潔白的裙邊被雨水打濕她也渾然不覺。
直到有道低沉威懾的男音響起——現在半大的女孩,還能不能送福利院?
聽見這句話,一直盯著天空的舒晚終于有了微妙變化,機械地尋著聲源望過去。
來人一身純黑勁裝,玄-->>色雨傘遮去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他個子極高,立在雨幕里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墻,傘沿滴落的水珠串成線,在他腳邊砸出細碎的水花。
視線上移,這次舒晚終于看清了他的臉——男人與看不見臉時給人的壓迫感截然相反,那人眼里嘴里都含著溫文爾雅的笑,最明顯的特征,是他耳垂上有顆細微小痣……
舒晚猛地睜開眼,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胸腔劇烈起伏,帶著劫后余生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