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來半天,只在兩條街上逛了逛,就接連撞見丟人、兇殺兩樁案子。
雖有偶然,這等事情也并非人力所能控制,但宋妙還是不由得對州中官員治事能力生出些懷疑來。
她忍不住問道:“不知此處州衙人手如何,能不能供得起咱們后續所需?”
想要挖渠,所需自然是人力、物力,后勤最為緊要,這都是歸屬當地衙門所轄。
試想,人不到,便是材料擺著,誰人挖土,誰人夯實?
材料不到,便是人到了,難道拿手來刨地,拿自己來堵?
便是自己雖然是幫著管看伙食,巧婦也沒有、米也沒有時候,難道自己把自己給煮了吃?
韓礪道:“不妨事,不必去管衙門人手,我來理會。”
他從前說話從未落空過,眼下既做了答應,宋妙便放下心來。
兩人先后進了食肆。
這食肆大門分八扇,扇扇門都是大開的,因是飯點,堂中已是坐了七八分滿,只有稀稀拉拉幾張空桌。
那店家見得有客上門,忙上來迎,先分別看一眼宋、韓兩個,才又笑著指了指靠著前門的一張桌子招呼道:“二位客官,里頭人多,又有些雜,不如坐這一張吧?雖靠門口些,因是角落,比里頭還清靜許多!”
兩人自然喜歡清靜,便擇了那桌子。
四方桌,四張條凳,韓礪先給宋妙讓了位置,等她坐了,方才相臨而坐。
店家又問點菜,他要了菜牌,只看了一眼,便說稍后再點。
等店家走了,他便低聲道:“不如換個像樣些的正經酒樓?眼下倒顯得我十分小氣。”
一邊說,一邊把那菜牌遞了過來。
宋妙接過看了,上頭畫了圖樣,也有菜名,只是字寫得簡陋,菜也畫得不好,便笑道:“就是見得公子向來待人過分大方,才叫我不想你時時破費,況且小店也有小店吃頭,常見小店自得秘方——我家將來也是小店,只盼韓客官不要嫌棄。”
韓礪立時就道:“那怎么能混為一談,咱們食肆分明是芥子須彌,別具一格……”
分明一派瞎話,因他說得太過堅定,叫宋妙不覺莞爾,道:“我點兩道,公子也點兩道,怎樣?”
又忍不住也跟著打趣道:“兩人四菜,誰家好人常吃這樣奢侈?”
韓礪只笑了笑,雖不接話,卻把那凳子向著她的方向稍稍挪了挪。
那挪動其實只挪個意思,挪完了,心里就舒坦了似的。
宋妙稍翻了翻那菜牌,指了兩個菜給韓礪看,選了一個五香鴨鵝,一個涼拌萵筍。
因有個涼菜,說是兩道,其實可以當做一道。
韓礪就叫了店家過來,先把這兩道點了,又問了食肆拿手菜,補點了一只烤雞,一條燜魚,一道湯,因知宋妙平素米飯吃得多,主食除卻炊餅,又點了白飯。
小店上菜,自有亂七八糟節奏,先不上湯,也不上涼拌菜,卻把那燒雞上了。
韓礪便把那雞腿位置對著宋妙,請她先吃,自己方才動筷。
宋妙見那雞端上來,外皮不油不亮,就知道差點意思,嘗了一口,果然雞肉偏干,又帶一點腥味,幸而腥味不重。
等抬頭一看,那韓礪剛吃了一塊,就挑眉道:“這雞有些可憐——若是能落到宋攤主手上,恐怕死也能死得香上不少。”
宋妙不免笑道:“是我選錯了店。”
韓礪卻道:“是我點錯了菜,白害了這老雞性命。”
又道:“平素我吃不太出來,而今吃慣了宋攤主的手藝,只覺得這雞味不正,卻不曉得問題出在哪里。”
宋妙便道:“這雞宰殺之后,應當放了有一陣,又沒有及時腌制,等到烤好,還再放了一陣,我們來了,又不拿炭,而是用明火復烤,肉汁就少,吃起來也柴,醬味壓不住,腥味也就出來了。”
又道:“其實最要緊是雞好,手藝倒是其次了——等我家食肆開起來,尋到合適的匠人,也在后院置個爐子,自己拿來烤肉吃,不獨雞鴨好吃,其實燒鵝、烤肥鴿子,也自有一番滋味。”
“肥鴿不說,吃了就知道,先說那燒鵝,我有一門料汁,把肉腌透了,到時候鵝皮極酥脆,選合適的鵝,肉不會過厚,又飽滿,又緊實,咬下去是軟中帶肉嚼感的,肉汁會很足,不用蘸其余調料,也不用酸梅醬,撕下來時候自己就會淌肉汁。”
“到時候拿那腌烤出來的肉汁蘸肉吃——我給公子讓一條鵝腿,若是要臉,藏起來捉著連皮帶肉拿牙齒扯著吃,不吃得齜牙咧嘴的,都對不起那條香腿……”
她說著說著,雖是在外頭,聲音壓得很低,眉目間卻是神采飛揚。
韓礪認真聽,聽完,忍不住問道:“我只能得讓一條鵝腿么?”
宋妙一愣,笑道:“給公子留一整只!”
因那韓礪又問爐子,宋妙就把要求簡單說了,又道:“那爐子最好夠高,當中可以拿什么東西隔一隔,要是烤小的,可以只用一邊,炭也好,柴禾也好,都能省不少,要是烤大的,也能多掛得住幾只……”
兩人都不講究什么食不,說說笑笑,味道再尋常都能多忍一忍了,就著說話就吃了下去。
等到其余菜色也上了,滋味雖然不怎么樣,份量卻是挺大,又兼店家殷勤,態度給得足足的,想到那價錢,更是連毛病都不好意思挑。
眼見吃得七七八八,菜卻還剩不少,韓礪就道:“吃不下也不要勉強,左右都是公筷,又是好好的整肉,我叫店家拿竹盒裝了,再點兩個新菜,一會帶回去給孔復揚——這兩日他累得厲害,只怕現在已是起來了,正好早午做一頓。”
正說話間,才要叫店家,卻聽得門口處一人連著叫了好幾聲“嬸子”。
那店家剛把客人送出門,聞,卻是嘆了口氣,道:“娃兒,你這兩日來好幾回了,我是當真沒見過你說的這個人,前幾日也有好幾撥人來問,外頭還掛了告示,給出那么重賞錢,我要是曉得那人下落,難得機會,難道有錢不賺?”
又勸道:“才丟了人,還不知道怎么丟的,你也只是個小的,別在外頭亂跑,小心又給拐子捉了去——回家去吧,外頭找人有大人找,跟你這孩子什么關系!”
那小孩沉默了一下,道了聲謝。
過了一會,卻又響起了他問話的聲音。
“阿公、阿婆,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畫像上的這個人?是個小孩,他長得挺白,這里,鼻子上有一顆痣,走時穿的衣服是藍色的……”
聲音不大,但問得很賣力。
“阿公”、“阿婆”兩個老人都說沒見過,還又勸他道:“你一個孩子,怎么跑來外頭問這個,只怕一會就要下雨了——趕緊回家吧!”
宋妙回頭一看,因后頭就是開著的門,輕易就見得個小兒身影。
兩個老人走了,那小孩卻沒走,而是又舉著手頭畫像,迎面找上了一個路過的小販。
這一回卻沒那么走運。
那小販許是生意不好,許是挑著東西不耐煩,或許也有脾氣不甚佳,沒等小兒問話,就不耐煩地嚷嚷道:“走開,走開,別擋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