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剛坐下,就見面前擺了個包袱,那包袱還極大,占了差不多半張桌子,不由笑道:“公子好客氣!”
又道:“我們開門做生意,恨不得時時客來,莫說在我這還存著許多錢,便是不提黃啊白啊的,只說交情——公子從前許多照拂,難道還不配吃個饅頭?”
她一邊說,一邊卻當著韓礪的面,取了那包袱,笑道:“公子敢給,我就敢拆。”
打開一看,里頭又有厚油紙單獨包著的許多東西。
她當先拿一個裹成厚圓餅形狀的。
剛拆開就聞到一股明顯的海味,但并不腥,低頭一看,又是許多油紙包,一餅一餅,盤口大的紫菜壓得很緊。
那紫菜顏色紫得很正,一簇有一簇的波浪形小小葉片聚攏在一起。
宋妙忍不住道:“好貴的!”
韓礪很難不露出笑來。
他道:“其實有一點私心,只是不要臉,才敢在這里說是賠禮——買的都是些可以久放的食材,也不重,盤算著過兩日出發,除卻留些在家里,其余還可以捎帶。”
又道:“我叫了車馬,到時候一并放著,等去得地方,日子艱苦,未必有什么能吃的,這些能帶能放,宋攤主得空時候,多少能給自己打個牙祭——若我那時也在邊上,得蹭一口,就更好了。”
原來是自圖自謀。
宋妙不由得失笑,再看那漂漂亮亮的紫菜葉簇時候,便沒有那么不好意思,甚至已經在心里給每一餅紫菜畫虛虛劃分好了線——分三份,一份姓宋,一份姓韓,還有一份看著分。
紫菜很鮮,怎么做都好吃,只是采撈、運送不易,著實是貴。
自來了此地,囊中羞澀得厲害,宋妙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吃了,此時計劃起來,表面好似分得公平,其實已經打算監守自盜,煮制時候,悄悄多試一試味道。
還沒有吃到嘴里,想到其中滋味,她答應的時候,尾音都是上揚的。
數完紫菜,又拆其他東西,多是些干貨,海帶干、瑤柱、干菌菇、鮑魚、蠔豉、蓮子、芡實等等,還有黃、紅糖塊若干,并一包冰糖。
宋妙就慢慢地點,一邊點,一邊跟韓礪商量要怎么吃。
“海帶煮湯最鮮濃!到時候要是能有新鮮豬骨,我用筒骨同排骨一道燉了,正好敲那筒骨骨髓出來吃,軟乎乎的,有這海鮮甜味一提,特別香,排骨吃肉,用海帶拖了那鮮湯一道裹著吃……”
又道:“要是天氣熱,喝膩了這個湯,還可以拿陳醋、醬油、茱萸、蒜末拌一拌,再撒一點焙香的干果和白芝麻,味道是酸酸的,辣辣的,佐粥飯也好,夾炊餅也好。”
“那海帶本來就很鮮,泡發好了,我切細它——公子還不曾見識過我刀工罷?到時候切得又能腌透,又有味道,吃起來又還有脆脆的嚼頭,怎么樣?”
宋妙說一樣,韓礪就點一樣頭,時不時認真插幾句,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切,為什么要那么燉,為什么要下這個調料。
見她顧盼神飛,笑語盈盈,儼然對那些個食材十分滿意模樣,韓礪心情也跟著一時歡,一時喜,只盼一桌子東西總是點數不完,那就可以聽她一直說一直說。
他坐在宋家食肆的堂中,半靠在椅背上,面前擺的是自己做的桌椅,擦得干干凈凈,對面是這樣一個人,正一樣一樣點數自己送的賠禮。
紛擾、憂慮,好似全被這喁喁切切聲音攆走。
如同喧嘩塵世中得了一隅小小地方,愉悅,舒適,令人身心放松。
這地方不能對事情本身有多少幫助,但就像人在酷暑最最煩躁時候,一開窗,窗外吹來一陣清涼的風,外頭所有蟲鳴唧唧、鳥叫嘈嘈盡數安靜,只有風聲、樹葉聲,叫人一下子平靜下來。
吹過這涼風,聽過這樣簌簌風聲、葉聲,喘息之后,便又有余力繼續往下。
有時候,時間很漫長,有時候,時間又過得飛快。
在韓礪看來,好像只眨眼的功夫,那宋攤主就已經點完包袱里的東西。
宋妙將食材一樣樣收好,笑著道過謝,方才道:“公子剛來時候,好像有些心緒不寧,是不是今日太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韓礪道:“今日遇到一點事情,但來了家里,吃過飯,一起坐這一會,眼下已經好了。”
又同她說了可能過兩日要出發的事,問她會不會有什么難處。
宋妙便道:“當真有一樁——公子先前說飲食之事,最為緊要,要找信得過的人,我初到地方,也想要個人幫著看看東西,跑個腿,并不用多么得力,無論年齡,只要信得過就好。”
“只是一時半會,不知到哪里去找。”
韓礪想了想,道:“我來給你安排。”
宋妙又問:“先前公子說會給我一批人手,只不知那些人手賞罰明令,是不是盡皆由我來做分派?”
韓礪點頭應是。
宋妙便道:“到底人多,事情也雜,不能只口頭約束,我原有些想法,如何管束,如何賞罰,什么規矩,已是得了個大概章法,等到地方,稍改一改,列個簡單條例出來,哪日公子得空,審過了,便照著施行,有不合適的,再行調整,不知妥也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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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著,就簡單介紹了一番。
宋妙說事時候框架極好,條分縷析,逐層展開,把怎么管事,怎么管人、怎么管物,為什么這么管,俱先做了個簡述。
韓礪簡直說不出話來。
雖只寥寥幾句,已是能聽得出其中多有長足構設,頗為可行,并非想當然。
多少官員到了任上,還要休整一番,熟悉一陣,三拖四拉,才去做事。
并非不能那樣行事。
可要是能選,誰不愿意和宋妙這樣的共事,而是去和那樣的?
他早知這宋攤主自來都有成竹在胸,卻不想能妥帖分明至此,頓了頓,方才道:“全憑你行事。”
兩人又說了會話,眼見時辰實在不早,那韓礪方才不得不告辭了。
馬兒在后院吃了一頓燕麥,又喝足了水,歇了半日,甩起尾巴來都更有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