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復揚呆了一下,總覺得好像自己被罵了,罵得還有點難聽,但又不好上趕著去認。
“他們答不好,難道全是他們的錯?你自己沒有錯?自詡大才,連話都不會問,哪里來的臉?我是你,今日起連肉都再不敢吃了——只怕一吃進去,又全往厚臉皮上長。”
韓礪一邊說,一邊卻是從袖中掏出一本薄薄冊子,丟到孔復揚身上。
后者抱了那冊子,低頭去看,一打開,就見紙上是一份衙門里頭常見的訊問文書。
其中內容非常詳盡,將用得上的問題都整理了出來,又把每個回答中最關鍵的詞、句都用朱筆圈出。
“你拿這個去,一問一答,不要叫他們說,只要叫他們答——先照著問題問,等到后頭,你心中有了數,用不用都無所謂了。”
聰明人不用多教。
孔復揚只翻了幾頁,心中就已經有了數,甚至想好了自己再對上差官們時候提問的場景,一時躊躇滿志,恨不得立時逮一個過來試一試。
他忍不住問道:“這是哪里來的?怎么早不給我?”
韓礪懶得回答。
孔復揚卻來了勁,上前兩步,把住韓礪的袖子:“正!正!我見識淺,我錯了!你且再給我一次機會,要是再犯錯找事,你只把我攆回去就是!”
韓礪冷冷看他,道:“你跟我道歉又有什么用?”
孔復揚如夢初醒,忙問道:“辛巡檢同那幾位在何處?我且去找他們!”
一邊說,一邊不等韓礪,已經快步往外頭跑。
韓礪也不去追,只把這人整理成文、扔在桌上的幾份宗卷翻了翻,又添了幾筆,補了幾份簡單文書,方才一起拿在手上出了門。
他回去的時候,孔復揚早已到了,正好聲好氣跟辛奉等人道歉。
太學的上舍生,又早有文名,將來必定是有官人,用膝蓋想都知道他必定前途無量。
辛奉等人先前乃是氣急攻心,才忍不住告狀罷了,剛被韓礪勸了一番,早已冷靜下來,此時見那孔復揚誠心道歉,又老實認錯,自然各退一步,也說自己不對起來,只到底還有些不舒服。
韓礪踏進屋子聽了幾句,又看各人神色,忽然插了一句嘴,道:“孔兄是個做事的性子,只嘴巴不會說話,只會討嫌,叫人想罵他。”
他說著,把那幾份宗卷拿出來給眾人看,道:“他嘴臭,手卻勤快,已經把下午問的那幾個犯人宗卷全數做好了,便是關押文書也做好了,諸位一會直接拿著去交差就是,旁的半點不用再做。”
這話一出,屋子里的氣氛立刻就為之一變。
關押文書也好,宗卷也罷,都是麻煩費事的東西,尤其如果不怎么識字,弄起來簡直是要人命。
雖然挨了罵,但是罵人的幫自己干了活啊!
這么一想,倒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諒了。
三個衙役,并那辛巡檢立刻就對孔復揚露出了笑臉:“哎呀,你說你!”
而孔復揚見了那多出的關押文書,哪里不知道是那韓礪做的,自把這情領了,打此刻開始下定決心,必定要學著跟那些個衙門里真正干活的人打交道,決計不能再跟先前一般自以為是。
他一旦想清楚,脾氣卻是個等不了的,當即道:“今日全是我的不是,本該設宴請一頓,只是這會子大家都事情多,不如我出去買些好飯好菜回來,權當道歉!”
但話音剛落,卻見本來張張笑著的臉,忽然跟被霜打了似的,一下子全凍了起來。
“什么時辰了?”
“申末了!”
“要遭,巡檢,你不是說今晚公廚里是宋小娘子來幫著做飯的?”
辛奉驚道:“忙著吵吵,又忙著干活,竟是忙忘了!”
說著又向孔復揚招呼道:“宋小娘子手藝忒好,別吃什么外頭飯菜了,咱們趕緊走,只怕去得遲了,被人把好菜全搶沒了!”
他說著,跟幾個手下急急起身就走,走著走著,已是跑了起來,還不忘回頭招呼韓、孔二人。
孔復揚看得直搖頭,忍不住嘆道:“幾口飯菜,至于嗎!”
說著,他又轉身問道:“正,你方才不是說要我先幫著統整人力,分配監牢么?我給你搭個手,兩人一起,做得快些,酉時末就能算得清楚了!”
“今晚我也不睡了,你還有什么東西,全都交代給我——是我嘴賤,人又討嫌,叫正你多費心了!”
孔復揚滿懷積極,撩起袖子就要干活,然而抬頭一看,卻見韓礪竟是在關柜子門,關好門后,已是大步往外頭走。
“走啊,你愣著干嘛?”
“不干活了嗎?”
韓礪正色道:“凡事要有張有弛,萬不可過于緊繃,否則必定有害無益。”
孔復揚有些茫然。
昨晚他好歹還瞇了兩個時辰,可每每起來,就見這韓正還在干活,早上、中午也不曾休息,連飯都是叫人打回來的。
怎么到了現在,一下子就變得要“有張有弛”“萬不可過于緊繃”了?
他是真的想給這韓礪道謝,忍不住道:“不如還是我出去買些好飯好菜回來吧,中午那一頓,已是吃得夠夠的了——這京都府衙的公廚跟外頭州縣公廚比起來,也沒什么區別嘛,一樣的難吃!”
韓礪正在前頭走著,聽到這話,忍不住回頭來看,問道:“你這些日子,沒聽同窗說起過后頭食巷的宋記嗎?”
“什么宋記?”孔復揚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賣糯米飯、燒麥那個?聽倒是聽說過,有時候見旁人吃,聞著也挺香,只我早上要起來背書,哪有那閑工夫去排隊——幾口吃食,跟搶什么似的!哪有那么玄乎!”
韓礪“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孔復揚一眼,卻只催道:“走快些。”
說完,他腳下半分也不停,當先大步流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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