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沸散鎮定、止痛、安眠。
項林還沒想出個應付辦法來,腦袋昏昏沉沉的,頭一靠,就睡了過去。
此時四下嘈雜得很,河道上船只往來吆喝聲、收網聲,河岸上互相通傳吹哨聲、收隊聲不絕于耳。
但那巡檢使置身這樣環境之中,卻是半點都不嫌吵鬧,只覺得悅耳極了。
他甚至還做了對比——哪怕前次老娘生日請來的那有名戲班子唱的戲,與今日這河道上熱鬧聲相較,也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這可是大功一件啊!
不管當中遇得多少波折,只要最后捉到了呂茂,就不算白忙活一場。
他向前幾步,走到河岸邊,看著河道里星星點點的漁燈閃爍著穿梭,映得江面瑟瑟如楓,紅黃一片,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來了雅興,嘆道:“江楓漁火,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果然如此——想不到滑州的漁火不但江楓一片,還能網到這一條大魚!”
說著,他又轉向一旁站著韓礪,道:“韓小兄弟,你先前提議要封鎖河道,又要臨時征調城中一應船只,我還覺得有些興師動眾,此時看來,原是未雨綢繆,倒顯得我自家有些想當然了!”
又道:“也叫我好生反省一回,將來行事,切忌武斷縱性。”
韓礪跟著走上前去,看那河道上往來漁船,過了片刻,才道:“尋常賊犯,如此行事自然小題大做,只會浪費人力,無怪官人不以為然——我今日這樣提議,卻是因為早有親近之人吃過大虧。”
那巡檢使不免細問。
韓礪便將辛奉事情簡略一提,又道:“那一位乃是多年老巡檢,從來事事當先賣命,又兼經驗豐富,不想遇得呂茂,陰溝里翻了船。”
“他以身為例,我親眼得見,要是再不多做提防,只怕給他曉得,日后見我,都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這巡檢使也是從下而上一路升任,聽得這樣經歷,少不得再問明白幾句,等得知辛奉如何搜檢,又如何查到人,最后有怎么被呂茂從船上跳河逃遁,不禁唏噓道:“是個能干的,可惜跑了人犯,雖說人人知道他是被帶累的,最苦最累也是他,可若是上官不肯賣個大臉,只怕還是逃不過處置。”
又嘆道:“若是這呂茂早一時給他巡河時候捉到,或許還能將功贖罪,眼下雖是便宜了我們滑州得功,他那邊,唉!”
韓礪道:“總歸是將人抓到了,既然抓到,雖不好違了規矩,卻也多了些行事余地出來。”
那巡檢使聞一愣,話到嘴邊,到底咽了回去,心中難免一哂,復又一嘆。
他自然曉得最下頭巡檢、官差辛苦。
可人位置不同的時候,目之所見,自也不同。
巡檢上官自然就是軍巡使,可這一個喚作辛奉的,在京都府衙數十年下來也只是個巡檢,已然說明許多問題。
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此人背后必定沒有跟腳。
軍巡使雖然能幫得上一些忙,職權之內,不過也就是把盡量那懲處做得輕些,要是想完全揭過,高高提起,輕輕落下,除非出大力,使大臉。
可憑什么給一個不是自己門庭,又無足輕重的巡檢去出、去使呢?
親信都看顧不過來呢!
把好處隨便給了外人,那自己人要用的時候怎么辦?
胳膊肘總不能往外拐吧?
平心而論,哪怕把自己放在那軍巡使的位置,最多也就安撫一番,遣人上門慰問時候多出一點銀錢,其余再不能夠了。
但見得面前學生好似覺得今次呂茂落了網,那辛奉就有救了的樣子,這樣的話,他自然不會說出口。
雖然是個有本事的,究竟還是太年輕了!
等日后多撞幾回南墻,就曉得做官、做人到底有多難了,何苦現在打擊他?
***
此處事情告一段落,安排了人幫著收拾收尾,其余人收工散去,方才要走,外頭就匆匆來了兩名衙役。
二人先找上官,上官再找上官,很快找到那巡檢使面前。
“什么??張老大夫也說沒救了??”
回話的人不敢大聲,卻也不敢小聲,那聲音幾乎要溜著縫鉆進地底下。
“是……是……大半夜的把張老大夫同順安堂的鎮堂大夫都請過來了,馮官人嘴唇都說破了,也說不惜一切,只要能救回來——但兩位大夫都說割破了喉管,神仙也難救,眼下人已是喘不上氣,說不出話,只能先拿棉花堵著喉嚨。”
“張老大夫扎了針,順安堂把醫館里收著的老山參都拿了出來,也只能爭取到半把個時辰給他交代后事——也未必能撐到那樣久,人說走就走了的。”
那巡檢使立刻變了臉,道:“那行商一人來此嗎?身旁可有家人?”
“有個兒子,有個義子,手下也有些,另有個老管事,其余人都叫到了,只親生兒子剛給那賊人擄走了,馮官人叫我們來問一聲,不知人有沒有救下來,眼下能不能帶回去?”
這種時候,誰人會做阻攔?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不一會,眾人就一起到了項林面前。
見得小孩臉上橫七豎八綁著白布,那巡檢使也嚇了一跳,忙叫了大夫來問。
大夫道:“那賊人忒下得了手,這小兒受了驚,落了兩根指頭、右邊耳朵,傷了臉——將來多半要留疤,不過性命是無礙的,挪動也無妨。”
得了這一句,早有人叫了車來,叫大夫在一旁守著,跟那項林一起被送了回去。
其余人留在后頭,各自正做唏噓時候,卻聽得一人悄悄道:“你們別著急可憐——今日是那行商去敲的門,老陳、連順兩個跟在前頭,都說瞧見他對那賊人使眼色來著。”
“那賊人原還沒發現外頭有人埋伏,他眼色一使完,對面就跑了。”
“不是吧?莫不是看錯了?”
“老陳那眼睛!隔了半條街,你在河里洗澡他都能看清楚你屁股上黑痦子,你說他看錯了??況且還有連順呢!也看錯了?”
“瞎、瞎說!你才被看屁股!”
“你就說你那屁股上有沒有痦子吧!”
“沒!沒有!我那是腰!”
“哦,分成兩瓣的腰!還挺肥!”
生了兩肥瓣腰的公人惱羞成怒,道:“有沒有的,跟這案子有什么關系!哎呦!老陳這嘴巴!怎么這么大!”
又忙把話題扯回來,道:“你說他圖什么?要是不使眼色,不通風報信,說不準在屋子里就抓住了,搞得這會子大家費這么大勁!”
“你我只是費勁,他自家費命啊!兒子也給那賊人弄成這個樣子!”
“莫不是看錯了吧?”
“到時候一審那賊人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