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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三章 慚愧

      但盧文鳴吃宋菜這許久,自然知道這一位小娘子口中從來沒有廢話,正要上前,就見得盤子里忽然冒出兩雙筷子,正欻欻朝著五花肉伸去,抬頭一看,果然自己人。

      ——那兩個學生嘴里吃著肉呢,看到盧文鳴來了,忙揮手招呼他,又給遞碗筷。

      后者飛快夾了兩片白切五花肉。

      新鮮的肉,白水煮,吃起來是脆口的,肉香十足,因與健鵝同煮,那鵝也慷慨大方地給它借了味,果然吸足了鵝湯的精華,叫那五花肉從里到外,都浸潤了一層鵝肉鮮香,遠比單獨煮的白切豬肉更醇美,格外香、格外甜。

      規規矩矩的五層五花肉,三七開的肥瘦比例,吃進嘴里,毫無肥膩感,嚼的時候油脂感也很少,因是冷食,不沾醬都覺得清爽,沾了那咸酸鮮辣蘸料一試,吃得盧文鳴連話都不想說,只想趕緊一片接一片往自己嘴里塞。

      粥水是半溫的,桌上一應菜色也幾乎都不是熱食,毫無油膩感,叫人光是看,都覺得好似天也沒那么熱了,自己胃口也有了。

      屋子里說話的聲音極少,難得有也是極小的,但嚼菜的聲音卻挺大,一時是“呱呱呱”的——這是嚼酸萵筍,一時是“嘎嘎嘎”的——這是吃酸姜,一時又是“咯咯咯”——這是酸刀豆。

      幾乎道道嚼聲都極脆。

      許許多多脆嚼聲從桌邊個個地方匯聚在一起,讓人很難忍住不去加入。

      盧文鳴不禁站起身去夾了好些酸姜同酸萵筍,正要吃,忽的見到碗里幾粒蒜一樣的東西,不免奇道:“這蒜也能酸腌的嗎?”

      說著,他拿筷子搛起來那“蒜”,看了一眼。

      很快,對面就有個三十出頭的差官叫道:“呀,是藠頭!”

      又道:“這東西,我自離了鄉,多年沒有吃到了!我黔南人,好似是我們那才有的!”

      但這話剛說完,盧文鳴身旁的一名學生就急道:“我們贛州也有!我打小愛吃這個!”

      兩人這就隔空交流起小時候家里用這藠頭做什么,怎么怎么好吃,又如何如何下飯來。

      這個說酸壇最好吃,但拿茱萸白醋來生炒也極好吃,當地對這菜另有一個說法,喚作“飯遭殃”。

      那個說也可以拿白醋來腌,就是最后要下飴糖,多少有點貴,還能拿來炒肉,也是一道美味。

      二人一邊交流,手中、口中不停,不斷去夾那酸藠頭,引得邊上人人跟風也去搶著夾。

      盧文鳴這才認真看了一眼那所謂“藠頭”,長得果然有點像蒜,但比蒜又稍稍小一點,因為腌得足夠久,“藠身”已經變成幾乎半透明,水潤潤的,表皮那一層剔透極了,光澤感十足,光看都知道它肯定很多汁。

      等送進嘴里,才嚼了幾下,就被那汁水給迸了滿嘴。

      好脆的口感,咬下去,聲音像冰碎一樣,吃著更是脆嫩極了。

      那味道也很神奇,是他從來沒有吃過的。

      這酸壇藠頭幾乎是直接的純酸,但酸過之后,就是一股很獨特的清冽沖感,緊接著是非常輕微的回甜,有一點像蒜,但沒有蒜的臭,有一點像胡蔥,但又比胡蔥更脆口更清新。

      等咽進去之后,從口腔到鼻腔,乃至喉嚨,簡直跟被洗過一樣清爽。

      盧文鳴連吃了許多肉,得了這幾顆藠頭,嘴里早已干干凈凈,一點都不記得先前肉味了,只覺嘴里又酸又爽,連忙埋首喝了好幾大口粥。

      酸藠頭如此,其余酸壇菜自然也各有各的吃頭。

      滿屋子人又吃肉,又吃菜,菜聲大過肉聲,而那酸壇菜全然不比肉遜色半點,引得人人都去搶,不一會,到處都是脆脆的咬斷聲。

      等盧文鳴忙著到處吃了一遍回來,只覺得仍是那白切五花肉最合自己胃口,伸了手正要再去夾,那筷子已經探出去了,忽然在空中頓住,愣道:“白切豬肉呢?怎的一下子吃沒了?剛剛不是還有大半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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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話音剛落,就見得對面方才嘀嘀咕咕那幾人,個個面上露出尷尬笑容來,其中一個紅著臉道:“方才吃了一片,不成想這樣厲害,比吃鵝肉更味美,我等一時沒留意……”

      ***

      一干人等正吃得歡歡喜喜,暢暢快快時候,同樣是后衙,不遠處的屋子里,岑德彰這個做上官的剛跟一眾手下碰完了面。

      他認真勉勵了許久,等其余人走了,才轉頭看向一旁的韓礪,叫了一聲“正”,又道:“幸而前次你們提議盛夏正午天氣太熱,讓河道午時時分停了一個時辰的工,不然這次必定不只這二十來人中暑。”

      韓礪道:“天氣太熱,河道上又沒有遮蓋,便是有,長時間做活也作用不大,不過邊上有大夫,又有藥,伙房還一日四次送解暑飲子,多少能預防幾分。”

      兩人說了幾句,一旁坐著的幾個門客便自然而然插進來,跟韓礪一起商量起了具體事務。

      一時說完,其中一人便把自己最新得的消息報了出來。

      “昨日來了一隊商,說渭州那一帶又開始下雨了,也不曉得雨水要持續多久,會不會發澇——他們畢竟上游。”

      這話一出,屋子里的氣氛頓時轉為凝重。

      韓礪見狀,便道:“夏汛年年都有,若不是為了它,我們今次何必下這樣大苦功,又挖河,又修堤的?”

      又道:“按著如今進度,應該能趕在汛期之前把新河道挖好,便是趕不到,也已經盡了人事,我等問心無愧了。”

      眾人只好苦笑。

      等事情商議完,韓礪卻留了下來,等旁人各自散去,方才從身后取出一個布包來,放到岑德彰面前。

      岑德彰一愣,問道:“這是什么?”

      “原是有一位冤主,他家祖田被占,女兒被誣盜人錢財,今次錢忠明下獄,舊案翻了出來,田產已經歸還,女兒也回了家,雖家中遭了這樣劫難,他仍舊感念通判恩德,因無其余拿得出手,唯有一樁,多年間靠草編為生,便給通判編了兩個草蒲團,又有草鞋一對……”

      岑德彰“啊”了一聲,竟不敢打開面前布包,只嘆道:“慚愧……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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