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行開著門。
巡兵上去找了管事的出來,亮明身份,對方并不緊張,只有些不耐,道:“官爺,來來回回已經搜過許多回了,怎么又搜?!叫人怎么做生意啊!”
韓礪并不同他糾纏,只問道:“你那主家在不在?”
對方道:“這幾日雨水不斷,回鄉去了。”
韓礪點了點頭,示意那差官領著巡兵、巡捕們進院子搜查。
片刻之后,當頭的來回話,果然并無所得。
那管事的一副又惱,又不敢惱的模樣,道:“官爺,小人知道你們是找那壞肉脯,只實在與我家沒有干系,誰禁得起這么來來回回搜?生意還做不做?不如別地看看去,不要走了壞人!”
韓礪沒有理他,帶著人按著小蓮所說的位置,順路先去了廚房。
廚房很大,里頭空無一人,但足有五六口大灶,十余口鍋,鍋都極深極大,又有大尺寸的鏟、棍等廚具。
那管事的亦步亦趨,跟在后頭,見韓礪看鍋、灶,立刻解釋道:“是殺豬殺羊時候,拿來燒熱水,燙毛燙皮的。”
韓礪又去看各處柜子。
不過尋常廚房所用,但沒有米面,全是香料。
香料不但種類多,分量也很多。
最多的是豆豉。
豆豉甚至沒有裝在柜子里,而是直接壘放在了廚房角落,一大袋一大袋,足有十余袋。
韓礪上前拆了幾袋驗看。
那管事的忙去幫手,甚至拿碗盛出來給在場人看,道:“都是豆豉!官爺們要是喜歡,我給你們裝些帶回去!”
韓礪放開手,搖了搖頭,問道:“你們買這許多,吃得完嗎?”
管事的道:“原是主家想做雜貨生意,沒做起來,剩了許多東西,其余都處理了,這些個豆豉卻賣不掉,幸而耐放,有那賣不完的下水、瘦肉,拿這個一炒一煮,人人都樂意吃。”
不說話還好,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米面都沒有,干吃肉?
這樣一個廚房,便是先前沒有線索,此時踩進來,幾問幾答,見得里頭破綻百出情況,也簡直同一個赤條條粗漢站在面前,裸著毛發茂密胸膛肚子并三條腿,還要捏個蘭花指、掐著嗓子自稱小女子、奴家。
但韓礪只是點了點頭,并不說話。
他帶著人往后院走。
后院非常大,空得很,只有兩三個人在沖刷宰殺臺,收拾污穢。
有個巡捕問道:“人都哪里去了?”
管事的上前道:“正是飯點,都吃飯去了——這一向雨水多,殺的豬羊也少,往日進三扇四扇的,眼下都只要一扇半扇,本來中午也要殺一回,現在頭晚上殺完就沒事了,廚子老家浸了水,回家搬東西去了,大家都只好自己吃自己。”
又含沙射影地道:“這生意本就不好做,只盼少惹些事,不然官爺們三天兩頭上門,東家日子不好過,我們下頭干活的更不好過了!”
韓礪沒有搭話,徑直朝前沿著墻邊繼續走。
不多時,他就聞到了一股臭味。
仔細分辨,像是腐敗的肉味混著尿騷味。
但屠宰行里本來就很臭,尋常人來了只會捂住口鼻,快快走過,未必會覺得有什么問題。
后院露天,地上坑坑洼洼的,不少地方都有積水。
很快,韓礪在院角一處地方停了下來,轉頭問那管事的道:“這里是不是太臭了?”
那管事的笑道:“官爺,殺豬殺羊的地方,哪有不臭的?”
說著嗅了嗅,又左右看了看,道:“這里是我們院子里倒臟毛臭水的,近來雨水又多,確實臭了些,這里下風,官爺們別在這里站著,免得踩得一腳臟!”
說著就要帶著眾人往一邊走。
韓礪只搖了搖頭,道:“臭得不對。”
他指向前方空地,道:“把這里挖開看看吧。”
管事的臉色一變,方才要攔,后頭巡兵、巡捕們紛紛應答,已經上得前去。
眾人來時已經帶了鐵鍬、鐵鏟,此時分別領用,就地鏟了起來。
比起其余地方,韓礪選中的這一片泥巴地更泥濘,更爛,眾人一挖一鍬爛泥,再一挖又是一鍬水。
眼見眾人挖得半晌,下頭依舊只是尋常泥地,那管事的陪笑道:“官爺,已經挖了有尺許深,是不是差不多了?”
韓礪道:“要是沒有東西,自會給你把土填回去,不必擔心。”
他說著,自己也拿了把鐵鍬,過去跟眾人一起掘起地來。
管事的只好訕笑,站了半晌,盯著諸人動作。
眼見已經接近兩尺深,還是沒有東西,但巡兵也好、巡捕也好,沒有一個抱怨半點,更無停手的跡象,管事忽然安靜地往后退了兩步,轉身正要走,已經走到院門口了,被那守門的巡兵攔住,問道:“你到哪里去?”
“我……小人肚疼……”
管事的忙捂住了肚子:“小人要去一趟茅房!”
巡兵便道:“我同你一道去。”
但兩人才走幾步,忽聽得后頭院子里一人叫道:“挖到東西了——這是什么?”
“好多肉!”
“噫,什么肉,臭死人了!”
“方才那管事的人呢?”
管事的先還捂著肚子,步伐蹣跚,聽得后頭聲音,瞬間拔腿就跑。
不僅他,院子里原本還有三兩個正慢吞吞沖洗地面,收拾院子的漢子,也立刻扔了手頭東西,跟著往院子外頭跑。
一干巡兵、巡捕一下子就激動起來。
立刻就有人吹了哨。
他們不耐煩久矣。
冒雨挖了這么深,什么東西都沒挖著,要不是先前跟著韓礪捉了賭坊案,對其信服得很,此時他又帶著頭自己干,眾人早停了手。
但等挖到了東西,此時又見院子里人紛紛往外跑,簡直天靈蓋都通了竅,不要太振奮!
肯定有毛病!
沒毛病,你們跑什么跑?
巡兵也好,巡捕也好,平日里大案根本見不到幾個,小偷小摸,斗毆搶劫才是日常。
挖土他們不擅長,可抓賊抓人,卻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站住!”
“再跑把你們抓起來!”
“賊人休走!”
一干人也扔了手頭鏟子鐵鍬去追。
前后門口早守了人,聽得哨聲,當即把門關了。
甕中捉鱉,那管事的給兩個巡兵把手往背后一扭,只會喔喔討饒。
其余幾人只想要跑,眼見跑不脫,正要反抗,聽得韓礪喝了一句“拒捕罪加一等”,竟是全數偃旗息鼓,連個掙扎的都沒有,立時有個人反口叫道:“官爺,此事與我無關,我只是打雜的!”
一旦有人開始討饒,其余人趕著投胎一樣,你一嘴,我一嘴,拼命喊了起來。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冤枉啊官爺!”
“我家還有老小,今次不干我的事,官爺,我都交代,能不能不要坐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