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想了想,并不直接問,而是夸道:“二娘子這一手繡工實在精巧!”
那程二娘忙道:“我不過囫圇補幾下,從前想去鋪子里接些活計來做,那店主看了我試的活,都不肯收,哪里能稱得上好。”
宋妙便指那一枝竹,道:“繡得這樣漂亮,還不夠嗎?”
程二娘過來一看,直作搖頭,道:“這不是我繡的,衣服洗的時候就這樣了,原是上頭自己帶的。”
她說著,把邊上晾的另一件衣服翻了起來,給宋妙看上頭補的地方,道:“這才是我做的補繡,實在上不得臺面。”
宋妙湊近一看,果然只能稱得上針腳細密,有些地方的針甚至都走得不夠整齊,做些縫縫補補活計沒問題,但想要繡那竹枝,是斷然不能的。
她便又指回原本那竹枝,夸道:“著實漂亮,我想找人做些繡活,看這手藝出挑得很,不知叫價多少,能不能問到衣服主人的?”
“怕是南邊廂房許大的吧。”
程二娘說著就往那衣服袖口地方看了一眼,笑道:“一猜就中,我給他洗了兩回衣服,袖口都紋了字。”
宋妙應聲去看袖口,果然彼處繡了個小小的“許”字。
雖只簡單一個字,看著卻是新繡,并非簡單橫平豎直,而是飛針走線,已然成體,襯得這已經被爛穿了不知多久的衣服越發可憐。
“不知道這許大眼下在不在的?”
“我也只來時見過他兩回,這幾天都不見人了。”程二娘主動道,“等下回碰到,我給小娘子問一句。”
宋妙笑著道了謝,才把背后竹簍卸下來,道:“過來也不是有什么事,只我路上見得有時鮮果子,價錢合適,一不小心多買了。”
“我吃不了這許多,想著你們住得近,便拿過來一道分兩個。”
她自那竹簍里把一小繩兜梨子提了出來,也不給程二娘,而是遞給那小蓮。
孩子見了果子,哪有不嘴饞的?
尤其小蓮路上連旁人喂馬掉的雀麥都要撿起來吃,不知多久沒嘗到果子滋味,又想收,又不敢收,只怯生生去看她娘。
程二娘急急伸手來攔,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們也沒什么禮能回的,怎么能收小娘子果子!”
宋妙道:“我才是來回禮的,不過幾個梨,肉粗帶酸,不值錢——值錢的我也買不起,這是答謝小蓮前次送我那石頭的。”
說著,她半蹲在地,把那一繩兜梨子放在地上,又把繩頭往那小蓮手里送,笑道:“多謝你,那石頭比旁的都圓,還好看,我已經養著了,過幾天得了了魚就放在一起。”
小蓮搖頭不停,捏著繩子,卻是先咽了口口水,才轉頭去看程二娘。
程二娘見得女兒這樣,又看一眼宋妙,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便道:“我那有些家里帶來的蓮子……”
宋妙笑道:“真不用回禮——我昨兒才得了一包干蓮子,一個人吃不完那許多。”
又道:“不打擾二娘子了,若有事,我再來找你幫忙。”
她也不多說,背那簍子出了廣濟寺,先把該買的食材買好,回家收拾一番,算了算時間,帶上剩的三兩斤豬肉干同那半幅布料,徑直出門,往那京都府衙而去。
***
京都府衙,軍巡院中,氣氛卻是有些低沉。
秦解召集了一同跟進今次婦孺走失案的巡檢并幾個骨干差官,本只是要他們例行匯報。
等眾人輪番介紹過自己手頭訊問情況,秦解便發出話來,夸下海口,要諸人遇到麻煩,盡皆提出,自己會幫著解決。
旁人不過說著幾句場面話,但那辛奉卻是一二三四,噼里啪啦,說了半日不帶停的。
他提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棘手,大部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有幾件稍微簡單些,卻又要各個部司通力而為,少不得還得去找鄭知府。
秦解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等聽到最后一樁,那辛奉竟是指責幾個提刑司過來幫忙的檢法官審訊不夠細致,得的供狀感覺都不甚妥當,提出要做重審,他更是煩躁異常。
礙于這辛巡檢資歷老,又有些能耐,秦解不得不安撫道:“此事后續再說,咱們且將嫌犯審完,要是到時候有什么不妥當的,再回頭來看。”
但這話在秦解自己看來是做安撫,可聽到辛奉耳中,就是不了了的意思了。
辛奉白天黑夜,無休無止地熬,本就暴躁不已,此時得了這個答復,只覺自己被下了臉面,如何肯依,瞪著眼睛,當著一眾巡檢的面叫道:“是判官自家要我們說,怎的我說了,你又不要聽?”
秦解皺眉道:“你要說得有道理才能叫人肯聽——這幾個嫌犯都已經畫了押、認了罪,如今單憑你一句話,只說感覺不對,就要重審,章法何在?”
“我哪里是一句話了?”
辛奉怒道:“下官在外頭跑了幾十年案子,說句難聽的,我抓犯人的時候,那幾個提刑司的官人不知道在哪里吃奶!要什么道理?我這樣一個老道巡檢覺得不對,難道不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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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他們前后口供都有好幾處對不上的,這還不算道理?”
被手下這樣頂撞,秦解也有些下不來臺,不悅地道:“不過幾處小節,你若這么說,你審的那口供里頭,一樣會有前不搭后語的……”
“那能一樣嗎?哪些口供要緊,哪些口供不要緊,官人難道不知,難道還要下官來教?!”
這話簡直是照著秦解臉上拍巴掌。
要是放在從前,他或許還安撫幾句,但同樣是連軸轉了多日,秦解也是心浮氣躁,感覺從頭到腳都在冒火,脾氣也起來了。
“你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凈!”跟著左右軍巡院一干巡檢、差官混久了,秦解也不復從前,忍不住罵將起來,“你的犯人都審完了嗎?!都審好了嗎?自己事情沒做完,管別人做什么?都散了,該干什么什么去!”
辛奉聞,沉著臉,猛地站起身來,把身后椅子一踢,摔門而去。
一時之間,滿屋子人都不敢說話。
秦解見辛奉如此行徑,又聽那摔門聲,手上青筋都迸了起來,到底做了幾任官,練出了幾分城府,只做無事發生,問了在場眾人幾句話,方才讓人各自離開。
再說那辛奉出了門,卻無心再去審訊室,只窩著滿肚子火,回了自己屋子。
等再過片刻,同屋人陸續回來,少不得紛紛來勸。
辛奉越被勸說,越是來勁,只嚷道:“你們自去審嫌犯,我左右是個刺頭慣了,不怕上頭給穿小鞋!”
眾人無法,只得走了。
諸人走了片刻,那辛奉自己坐著,忽聽得推門聲,抬頭一看,只見韓礪、孔復揚一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