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嘴,腦海深處的混沌迷霧中,似乎有一個名字在激烈地回蕩,像遙遠的星辰在呼喚,卻怎么也抓不住。最終,在無數破碎的光影中,他只模糊地捕捉到了一個清晰的音節。
“……辰。”
“辰?哪個辰?是星辰的辰嗎?”小姑娘的眼睛更亮了。
他點了點頭。這似乎是一種本能的確認,說出這個字時,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心安。
“阿辰哥!”小姑娘立刻脆生生地叫了一聲,顯得很是親近,“我叫阿梨,梨花的梨。這里是下溪村,你放心,我爺爺是村里最好的郎中,你的傷很快就能好。”
接下來的幾天,“阿辰”就在這間簡陋的木屋里養傷。
他知道了阿梨的爺爺叫黎爺,是個面容清瘦、眼神銳利如鷹隼的老人。黎爺每天會來給他換藥,檢查傷勢,但很少說話,只是用一種審視、探究的目光,一遍遍地打量他,宛如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阿辰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快到讓黎爺都感到驚訝。那些足以讓壯漢躺上一個月的恐怖傷口,在他身上不過十天就開始愈合結痂。他開始能下地行走,在小小的院子里活動。
這個過程,充滿了新奇與……深入骨髓的屈辱。
他第一次嘗試自己走路時,大腦下達了“行走”的指令,身體卻像一堆不聽使喚的零件,軟綿綿地差點一頭栽倒在地,被眼疾手快的阿梨扶住。
他第一次嘗試拿起劈柴的斧頭時,那在他眼中輕如鴻毛的鐵器,卻讓他的手臂陣陣發酸,僅僅劈了三五下,便虎口發麻,氣喘吁吁。
他第一次吃阿梨做的飯菜,那種混著野菜的、粗糙的窩頭,差點把他噎得翻白眼。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強烈的割裂感。他的本能告訴他,他應該能輕易劈開山峰,而不是被一把斧頭難住;他應該能餐風飲露、辟谷不食,而不是被一個窩頭折磨得狼狽不堪。
這種割裂感,讓他愈發沉默,也讓他眼中的冰冷愈發濃重。
這天,阿梨去山里采藥,黎爺在里屋搗藥,阿辰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看著自己的雙手。
這是一雙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掌心和指腹因為這幾天的笨拙勞作磨出了一些薄繭,但更多的是一種天生的、宛如就是為了握住某種東西而生的形態。
握住……劍?
為什么會冒出這個詞?
他鬼使神差地并起食指和中指,對著前方空處,隨意地向前一劃。
一個最簡單、最基礎的劍招起手式。
然而,就是這個簡單的動作,他的手臂,他的腰腹,他的整個身體,都在一瞬間被一種沉睡的本能所支配,瞬間繃緊,形成了一個無比完美的、協調至極的發力整體。一股無形的、鋒銳無匹的氣息,似乎在他指尖一閃而逝!
“啪!”
一聲輕響。院子另一頭用來晾曬草藥的粗麻繩,應聲而斷。
切口平滑如鏡。
阿辰自己都愣住了。他緩緩放下手,看著自己的手指,又難以置信地看向那斷開的繩子,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迷茫之外的情緒——極致的驚愕。
他沒有動用任何力量,僅僅是一個動作。
這是……肌肉記憶?還是某種他已經遺忘的、卻早已深刻入靈魂深處的法則?
“咳。”
一聲極輕的、壓抑的咳嗽從屋里傳來。
阿辰猛地回頭,看見黎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的陰影里,正幽幽地看著他。那雙銳利的眼睛里,此刻沒有了審視,而是充滿了復雜難明的震驚和一絲……忌憚。
黎爺緩緩走出陰影,沒有去看阿辰,而是走到那斷裂的草繩前,撿起一頭,用粗糙的指腹摩挲著那光滑如鏡的切口。
院子里的氣氛瞬間凝固。
良久,黎爺才抬起頭,目光如刀,直刺阿辰的雙眼,聲音沙啞而低沉:
“劈柴、挑水,這些都不是你這種人該做的事。”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究竟是誰?”
……
他的人生,似乎真的像一塊被溪水沖刷到岸邊的石頭,過去的一切都被磨平,只剩下最堅硬的內核。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先生存下去。
就在他打滿一桶水,準備換另一只桶時,一陣喧嘩聲從村口的方向傳來。
“這個月的‘供奉’怎么才這么點?打發叫花子呢!”一個囂張的聲音響起。
“仙師,實在……實在是對不住,前陣子山里鬧野獸,收成不好……”村長蒼老而謙卑的聲音在求饒。
“少廢話!收成不好是你們的事!青云宗的規矩不能破!交不出靈米,就拿東西抵!我看你孫女身上那根簪子就不錯!”
阿辰挑水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抬起頭,望向村口。
幾個穿著統一青色短衫、腰間配著長劍的年輕人,正圍著村長和幾個村民,為首一人滿臉橫肉,正伸手去抓一個女孩頭上的銀簪。
阿——梨。
阿辰的眼睛,瞬間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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