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行離開后院之后,??并沒有和承諾蔣明菀似得,去洗漱歇息,而是直接去了書房。
他進去的時候,??平安和福安已經在書房外等著了,見著他來,兩人都急忙行禮問安。
徐中行抬了抬手,面上神色一片冷肅,??他也沒說話,??只坐在桌前,??抬手寫了一封信,然后遞給平安:“拿去送給知府大人。”
平安頭也不敢抬,急忙應了。
等到平安離開,??徐中行又看向福安:“去將馮娟兒捆了,??送到回北邊的船上。”
只是簡單的兩句話,福安卻下意識倒吸一口冷氣,一個弱女子,??獨個被送到船上,??這世道,??她真的能順利回到家嗎?
福安不敢多想,??嘴上卻是立刻應了下來,然后轉身就退了出去。
等到福安離開,徐中行眼中的冷意這才消減幾分,??他站起身,走到書房的里屋,??看著墻上掛著的那幅畫,??畫中人物語笑嫣然,??風姿綽約。
那是他在第一次見過蔣明菀之后,??自己親自一筆一劃描摹出來的,其實乍一看并不怎么像她,因為那次也是他第一次見她,并不敢仔細看,只是驚鴻一瞥,所以畫出的畫也只是畫了個神似。
可是即便只是這驚鴻一瞥,也足以讓他念念不忘。
一開始他還沒察覺出什么,只覺得自己是犯糊涂了,但是等到他精雕細琢的畫出了這幅畫,他才意識到,他只怕是有些不對勁。
因此后來他一直避著蔣明菀的兄長蔣明昭走,對于這種陌生的感情,他的心中下意識的覺得恐慌和排斥,他這輩子,不管面對什么事都能淡然處之,可是偏偏這個,卻讓他心神不寧。
只可惜,躲避是沒有效果的,該遇到的還是會遇到。
那年初春,會試結束之后,還沒放榜,他和人一同去京城外踏青。
結果就是那樣巧,他遇見了帶著妹妹一起過來的蔣明昭。
他對那一日的場景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
當時他正與幾個同窗談論這次的會試題目,談間多少帶出幾分少年人的鋒銳和青澀。
可是當他話音剛落,卻突然聽到一陣輕盈的笑聲,他說不上來當時是什么感覺,但是等到他轉過身的時候,整個人都僵住了。
只見一個女子,身著淺綠色的襖裙,頭戴帷帽,就那樣俏生生的站在那兒,風拂過她的裙擺,掀起小小的弧度。
是她!
這是他腦子里第一時間出現的訊息。
雖然眼前的人帶著帷帽,包的嚴嚴實實的,看不清楚面容,可是他就是偏執的認為這就是她。
然后果然,下一瞬蔣明昭也走了過來,他笑著同他打招呼:“徐兄,好久不見。”
他忘了自己當時是怎么回應的,但是應當十分狼狽不堪,因為她又笑了。
“哥哥,這位就是你說的徐舉人嗎?”
她和普通女子不一樣,即便是在男子面前,也是落落大方,沒有半分羞赧不安。
蔣明昭也自然的點點頭:“正是。”
“果真非同一般,哥哥好眼光。”她語氣含笑的對蔣明昭道。
只這么一句話,他覺得自己心都差點跳出腔子來,她竟然知道他,蔣明昭又是怎么和她說自己的呢?
原本成熟穩重的徐中行,第一次感受到了局促不安。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便下定了決心,他一定要娶她,哪怕用盡手段,也在所不惜。
幸好,幸好她也不討厭他,而她的未婚夫又是個可厭之人,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償所愿,蔣明昭甚至拉著他的手對他道:“我這個妹妹膽子大,性子也十分隨心所欲,算不得多恭順賢良,可是將她交給你我是放心的,只盼你日后好好對她,不要辜負她這……”
后頭的話蔣明昭沒說,可是他也不必說,自己費了這么多手段將她娶回來,自然會對她好,一輩子都對她好。
可是他沒想到,就在成婚的第一日,他便聽到了她的真心。
原來她嫁給他,是因為他看起來冷冷淡淡,少了許多麻煩。
自此之后,他再不敢在她面前表白心意。
只敢小心翼翼的與她維持這微妙的關系。
天知道他等了多久,又多盼望著能與她心心相印。
如今,如今他真的盼到了嗎?
徐中行有些不敢確定,因為他等了太多年了,結果等到真正到了眼前的時候,他卻有些近鄉情怯了。
徐中行想著這些往事,長長的嘆了口氣,抬手將墻上的畫取了下來。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在原地徘徊了,否則豈不是辜負了自己這么多年的等待,至于這第一步,就從收起這幅畫開始。
他們是夫妻,當然要切切實實的相處才是正道,總是日夜看著一幅畫算什么道理。
徐中行有些不舍的摩挲了一下畫軸,到底一狠心,將畫收到了書柜里。
徐中行在書房回憶往事,而從徐中行書房出來的福安卻一直在心里琢磨該怎么處置這件事。
首先,既然老爺已經發話了,那就一定要切切實實的完成。
誰也攔不住。
但是到底該怎么完成卻是個問題。
需不需要給她幾兩銀子?要不要讓她收拾些行李?
這些念頭在福安的腦子里轉了一圈,最后還是決定嚴格執行老爺的吩咐。
畢竟這次的事情可是影響到了太太,以老爺對太太的看重,不直接將這位表小姐送進大牢,已經是看在老太太的臉面上了。
若是自己再有優待,那老爺第一個饒不過的就是他。
福安拿定了主意,也不猶豫,直接點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氣勢洶洶的去了西院。
到了西院,他便看見自己的弟媳一臉鐵青的站在院里對表姑娘破口大罵。
弟妹以往潑辣,卻也從未這樣失態,不過福安心里是理解她的,在她的看管下讓人出了岔子,還差一點害到了太太,以弟妹對太太的忠心,肯定已經恨得滴血了,如今連主仆之別都顧不得了。
福安也沒勸玉蘭,直接一抬下巴,幾個婆子便氣勢洶洶的沖進屋子,直接將屋里的馮娟兒連拖帶拽的架了出來。
馮娟兒滿臉驚恐,還在那兒色厲內荏的高呼:“你們這是做什么?我可是老太太的親外甥女!”
福安聽了這話只是冷笑:“好叫表姑娘知道,如今老爺回來了,老太太也顧不得您了,您若是
老老實實跟咱們走,還能少受些罪,若是再大吵大鬧,那也別怪小的冒犯了。”
馮娟兒只覺得寒氣直接沖到了腦門,心中滿是惶恐,徐中行竟然回來了!
那個冷漠至極的男人。
她只要一想起他的臉,就牙關顫抖。
她如今還能想到,那晚她不過是叫住蔣氏說了幾句話,結果第二天這個男人就直接找了過來,告訴她,若是日后她再敢在太太面前亂說,或是起什么不該起的心思,他就將她直接趕出去。
當時她看著徐中行那雙冷漠的眼睛,便知道這人不是說笑,也是自打那以后,她徹底絕了對徐中行的心思。
想到這兒,馮娟兒還是勉強撐住了面上的鎮定,色厲內荏道:“你胡說八道什么,便是表哥回來了又如何?我什么都沒有做,就被你們這樣對待,便是表哥來了我也有話說!”
福安看她還是執迷不悟,冷笑一聲,一揮手,那些婆子便立刻拖著她往出走。
“表姑娘到底做沒做虧心事,自己心里應當清楚,和我這個當下人的就不必多了。”
馮娟兒嚇的渾身顫抖。
她當然是做了虧心事的,今兒徐府外頭的騷動她雖然知道的不清楚,但是卻也隱約聽見了消息。
可這也不能怪她,誰讓蔣明菀做事做的這樣絕,竟然將她關了起來,還要把她送回馮家村。
她好不容易才從那個爛泥塘里逃出來,又怎么可能再回去。
所以她裝病騙過了來送飯的小丫鬟,將她打暈,去了往日和弟弟約定好傳遞消息的地方,把消息傳了出去。
這是她剛一來徐家時就給自己找的退路,她知道大戶人家規矩大,自己到時候入了宅子,只怕就要和弟弟分開,可是她一個弱女子,面對這樣的人家,心里到底不安,也怕萬一有個什么,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才和弟弟約定了這個。
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而且這效果這樣明顯。
馮娟兒牙關打顫,她不知道徐中行會怎么處置自己,可是只要一想那個男人冷漠的樣子,她就知道,自己的結局不會太好。
想到這些,馮娟兒忍不住想要失聲痛哭,她掙扎著,想要去見姨母,姨母總歸是心疼她的。
只可惜,她這樣,也不過是讓自己多受了幾分罪,福安直接堵了她的嘴,將她捆了起來,她就這樣,像是個待宰的豬一般,被塞進了馬車里,然后一路駛向碼頭,至始自終,她都再沒見到徐家一個主子。
蔣明菀生完孩子也是累壞了,徐中行一走她就睡了過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這才醒來。
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都大亮了,屋里浮動著淡淡的飯菜香味。
一時間倒是勾起了蔣明菀的餓意,她喊了一聲芍藥,下一瞬,芍藥便走進了屋,一邊打起了帳子,一邊扶著蔣明菀坐起身,笑著道:“太太這一覺睡得實,如今可是餓了,飯菜正熱在爐子上呢。”
蔣明菀點了點頭:“是有點餓了,還有些渴。”說完頓了頓又道:“還有孩子呢?快抱過來我看看。”
芍藥笑著道:“太太別急,哥兒姐兒如今剛吃完奶,睡下了,您吃完飯再看也一樣。”
蔣明菀這才點點頭。
很快飯菜就呈了上來,而蔣明菀也簡單擦洗了一下,然后便開始用飯。
因著懷孕,她的飯菜都是極清淡滋補的,雖然吃著有些沒滋沒味的,可是蔣明菀餓壞了,倒是都吃了個干凈。
一邊的石榴笑著道:“若是老爺知道太太胃口這樣好,不知道多高興呢,今兒一大早,老爺還過來看了太太一回,還囑咐我們要小心伺候太太用飯。”
一聽人說起徐中行,蔣明菀瞬間想起了自己昨個在徐中行面前的表現,不由臉一紅,只覺得自己日后怕是要沒臉再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