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堂之后的判決幾乎是水到渠成,??衛知府一方證據確鑿,而白敬華,卻是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甚至也不敢攀扯出誰來。
因為他心里清楚,??現在認了,那他家里的人還有一線生機,??要是敢攀扯進來什么不該攀扯的人,??那就真一家子上路了。
因此白敬華自從上了堂就一不發,等到證據上完,他只一句話,認罪伏法。
吳生靜深深看了他一眼,??他隱約也能揣摩出白敬華的用意,不過他卻只是冷笑一聲,??并不以為意,??他來東南,??一開始為的也不是這個,??只是被徐中行算計進去罷了。
不過此時既然讓他知道了,??那白敬華也就別想這么容易脫身。
因著這件案子是大案,因此足足審了一上午,午膳都是在堂上用的。
一直到太陽西斜,這才鏘鏘理清案情,??白敬華仿佛也知道自己沒什么機會了,??招認的也算痛快,??將外海的那些海寇都招供了出來。
此次堂審算是收獲滿滿。
不過吳生靜最后還是沒有在堂上宣判,只說他日再審,便退堂了。
結果一退堂,??還沒走出正堂,??就被省城來的幾個人給攔下了。
各個都想要和他套近乎。
吳生靜一眼掃過去,??有藩臺的人,有臬臺的人,也有巡撫的人。
不過巡撫的人好歹矜持些,剩下兩個,汗都不知道落了幾層,語氣近乎于諂媚。
但是吳生靜卻不為所動,只淡淡道:“諸位大人不必圍著我,此事也才剛剛審出來個頭緒,日后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恕在下不能多做奉陪了。”
說完排開眾人,抬腳就往后堂去了。
那幾個官員頓時面面相覷,也不敢上前攔他。
而等到吳生靜到了后堂,卻發現衛知府和徐中行早就悠閑的坐在此處等候。
見著他過來,兩人這才站起身迎了迎。
吳生靜心里有氣,心說我在這兒為了你們府城的事兒費心費力,你們兩個倒是清閑。
這般想著,吳生靜也頗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忍著氣走進來坐下,這才譏諷道:“兩位在這后堂休息的可愜意啊?”
徐中行沒搭理他,衛知府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笑著安撫道:“吳大人辛苦了,咱們本來也想去前頭等吳大人的,只是可惜等吳大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和徐大人擠都擠不進去,也只好先回來等您了,剛剛我與徐大人也正好將這次白敬華招認的罪狀整理了一下,還請吳大人一觀。”
吳生靜聽著這話,氣才消了一些,矜持的點了點頭,這才讓人將罪狀呈了上來。
這些罪狀他都是看過的,因此如今也只是大致的掃了一遍,看著果然整理的十分細致,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徐中行,當年在翰林院的時候,徐中行就以細致周全著稱。
他很快收回視線,點了點頭:“不錯,等到這次的事情了結,我也對皇上能有一個交代了。”
衛知府聽到這話,心里頓時生出些許念頭,立刻道:“那不知白敬華該如何處置呢?”
說到這個,吳生靜卻又打起了官腔:“這個衛知府就不必操心了,自有我和巡撫大人一同商議,總歸是會給延寧府一個交代的。”
衛知府聽出了話里的意思,也不敢再多問,急忙笑著點頭:“交代不交代的,到不重要,只要事情能了結便好。”
見著衛知府這樣識趣,吳生靜也很滿意,不過他下意識的還是看向了徐中行,淡淡道:“徐推官的意思呢?”
徐中行面色平靜的看了吳生靜一眼,然后行了一禮:“上官有命,下官莫敢不從。”
直把吳生靜給堵了個結實,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的,心里又忍不住暗罵徐中行石頭棒槌,不通世情。
徐中行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腹誹,幾人說完正事,他就要跟著衛知府離開。
但是此時吳生靜卻叫住了他。
“別急著走,我還有句話要和你說。”
徐中行腳下一頓,衛知府也有些疑惑的看了過來,只是他到底圓滑,對徐中行笑著道:“既然吳大人與你有話要說,那也不急著回去,你們到底是同科,是該敘敘舊的。”
衛知府當然知道徐中行壓根和吳生靜無舊可敘,但是到什么地方說什么話,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衛知府一邊告辭離開,一邊給徐中行使眼色,意思讓他稍微客氣點。
徐中行沉默了一下,到底還是留了下來。
吳生靜等到衛知府出去了,這才輕輕嗤笑一聲:“看衛云清那一步三回頭的模樣,好似是將你留到了火坑里似得。”
徐中行沒吭氣,許久才道:“吳大人玩笑了。”
吳生靜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但是到底想著身為官員的體面,這才忍住了。
他看著直挺挺站在堂下的徐中行,只覺得有些礙眼,指了指近前一個位置,冷聲道:“坐下說吧。”
徐中行這才坐下。
吳生靜倒是想要拿捏一番,但是等喝了一口茶之后,又覺得一直看著徐中行那張冷臉實在是礙眼,只能當即道:“有件事要和你說,在來延寧府之前,皇上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你那個老丈人也是熱心,前后不知串聯了多少人,把你在延寧府這不到半年的豐功偉績都捅到皇上跟前去了,皇上越發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還與幾位閣部議起過此事,并命我叮囑與你好生當差。”
徐中行聽著這話起身行了一禮:“下官謹記皇上口諭。”
看他這樣一板一眼的,吳生靜倒是覺得無趣,語氣有些嫌棄道:“還有你的那個老丈人也讓我告訴你一聲,戒驕戒躁,謹慎行。”
徐中行聽著這話,雖然是老生常談,卻也是切切關心之,因此也鄭重點了點頭。
等捎完了話,吳生靜也懶得和他多說,擺了擺手,便讓他離開。
徐中行也不愿意多待,起身就告辭往出走。
結果剛走到門口,吳生靜的聲音卻又傳了過來:“她還好嗎?”
只這一句話,就止住了徐中行的腳步。
雖然吳生靜沒有明,但是這個她指代的是誰,他們各自都一清二楚。
徐中行心中罕
見的生出些許怒意,他猛地轉過身去,冷冽的眼神仿佛刀子一般:“此乃下官家事,大人何必多問?”
吳生靜看著他的眼神,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忍不住嘆息一聲。
誰又能知道,像是石頭一樣又臭又硬的徐中行,竟也會因為一個女人而變色呢。
想到這兒,他哂然一笑:“徐大人別著急,只是想到故人,隨口一問罷了,并無覬覦之意,我如今也有妻有子,生活平順,不會自找麻煩的。”
徐中行心中并不信他這話,當年吳生靜那樣高傲,哪怕是出身頂級門戶的書香世家之女都看不上,卻偏偏主動去蔣家求親,便可見他的心意。
只是他最后到底還是去遲了一步,因此這許多年來,吳生靜對他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可是這種事到底也只能在心底里想一想,面上卻是一句都不能說的,因此他只是冷著臉不說話。
看徐中行這個態度,吳生靜便知道自己這番話是白說了,只能嘆了口氣道:“行了,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再沒有別的話要說了,你去吧。”
徐中行轉身就走,告辭的禮都未行。
吳生靜心里暗罵了一句無禮,面上卻是有些悵惘。
他倒也不是心里還有別的想法,只是有時候,得不到的,總是掛念最深的。
徐中行出了吳生靜處后,心里的怒火還是難消。
當著他的面,打探問候他的妻子,這樣的屈辱,任誰都無法忍受。
可是他也明白,如今他與吳生靜的身份差距,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他是皇帝心腹,朝廷的巡按御史,而自己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推官。
想到這兒,徐中行拳握的越發緊了。
遲早,遲早有一天……
這日下午徐中行回到家,蔣明菀只覺得他的情緒好像有些不對勁。
這對徐中行來說,是一件十分難得的事情,因為他自來都是情緒不外露的一個人,不管好事兒壞事兒,你從他那張臉上,是無法得出直接結論的。
哪怕是蔣明菀這樣與他相處了幾十年的夫妻,有時候也是摸不準他的想法。
可是今天,蔣明菀卻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他有些不高興。
不是說那種低沉的,消極的亦或是憤怒的情緒,就是覺得好像是心里有事,但是卻又不說的狀態。